没找到姨太太名字,就借用一下演员名字吧。
燕玲这咬牙切齿的沪上国语,在这海风吹拂的暖湿南国,刁钻刻薄亦被潮气裹挟。连玉静是听惯了她的腔调,早些年同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她也曾伤了多少回,然而更伤的是汤子继的置若罔闻甚至默许。
可是这人心呢,你说它柔软,磨着,戳着,蹂躏着,它还能扑扑地跳,不过就是一层层伤疤一层层老茧裹着,慢慢也能刀枪不入了。
连玉静端着汤站在汤子继身旁,燕玲总算暂时闭了嘴,鄙夷地往边上让了让,瞥了眼碗里东西,不过是普通龙骨汤,再好的,连玉静也拿不出来。
“你就大老远拿这种东西过来?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个时候是要用补品的!”
声音一大,同病房的其他人纷纷侧目,汤子继也才开口:“你就少说两句吧。”
连玉静一勺一勺喂他,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了,耳朵倒是一直竖着。没听见她说话,便问道:“宇期不来看我这个父亲?”
“宇期去给人家补习贴补家用。”
“宇期今年也十八了哦,家里现在的情况,还读什么书?一点都不懂事,不知道你怎么管教女儿的。”燕玲从包里掏出烟点上,啜了一口,“我们小宝去美国读预科都没钱,他可是你们汤家唯一的儿子!”烟圈顺着风的方向飘过来。
“宇望也是你的儿子。”连玉静这话只对丈夫说。
当然,这话说了无数遍。从她抱着那个高烧惊厥的小小身体哭晕开始,每一次汤子继用可怜的、鄙视的、不耐烦的甚至是厌恶的态度对待宇望,对待她的时候,“宇望也是你的儿子啊”,说到他不信为止。
“他怎么会是我的儿子。”天气阴沉沉的,闷热得透不过气来。你瞧,宇望都死了,他还是这句话。燕玲说这孩子是她和娘家茶场的长工偷情的野种,汤子继未必认定她会干出红杏出墙这种事,但又决不会承认自己这样英俊、聪明的血统,竟能生出个傻儿子。至于医生说的什么老人家给孩子吃错了药,笑话,我娘养大了我们几个,还能把自己孙子给养坏了?
于是,宇望的身份可疑,玉静的操守也就随之可疑,到了活蹦乱跳的小宝出世,这家里再没她的容身之地。偏偏的命运不济,娘家偌大的产业,日本人一来,哪里保得住?茶山上茶香薰成的这么一个清淡隽秀的大小姐,如今也只能挽起衣袖去纱厂做工了。
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病房里,邻床的痛苦呻吟,从纱布渗出的阵阵血腥,都抵不过站在这个曾经的枕边人身旁,令人几欲呕出。也不知前世是怎样修行不善,修来这样一个“良人”。
乌云慢慢翻涌过来,没有一丝风,只有燕玲死着个脸甩动她的手绢,等着玉静早点离开。
“不管你信不信,宇望是你的儿子。”玉静又重复一遍,收拾东西离开病房,倾盆大雨适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