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展无尘当然没有乖乖听话真的跑了八丈远,他顶多是竭力控制自己的手脚,让它们老实点就罢了。
只是,让零落颇为不解的是,一向白衣飘飘的展无尘突然换了一身紫色。
那日零落正在小院里同遥夜饮茶,展无尘一袭紫衣闯入了她的视线,零落忍不住打量他。展无尘本就眉目俊朗,如今穿上这紫色,黑色的腰带贴合地束着他结实的腰身,手腕上黑色护甲更显得他一身英气逼人。
此时,零落不由想,原来白色从来都是掩饰了他的光华,如今这一身紫色才仿佛是为他而存在,零落很难再想像出,还有什么人能够像他这样把紫色驾驭得如此完美,如果说有,那或许只有商樗了。
只是,他从来不穿紫色,他一直都是一身玄色,冰冷如铁。
“口水都流出来了,是不是发现本公子如此秀色可餐?”展无尘一开口立即暴露本性,他刚在零落面前建立起来的那一点形象顷刻崩塌。
零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平日里不是穿白色,为何今日改成了紫色?”
展无尘悠悠地在零落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二郎腿一翘就伸手拿零落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任零落怎么瞪他也不理,只是拿眼瞟了旁边笑得跟大尾巴狼似的遥夜,嗤笑道:“我才不跟某些人似的,品位低俗,一身白色扎眼睛。”
遥夜闻言笑得更开心了,零落却无奈地白了他一眼:“难道你之前穿的不是‘低俗’的白色?”
“那不一样,那得看谁穿,虽然本公子穿低俗的白衣一样风流倜傥,但如果和低俗的人撞了,我还不如不穿!”展无尘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恨得零落牙痒痒。
遥夜轻执手中的茶杯小呡一口茶方才悠悠道:“展兄弟说得极是,白衣这等俗物确实不及紫色高贵,不过,偏偏我们零落只承认我是他未婚夫,偏偏她就喜欢我这白衣俗人。”
遥夜说罢好整以暇地打开折扇摇了摇,零落一脸困惑:这衣服怎么还扯上我了?
蛇打七寸,果然,展无尘是因为吃醋才别扭地换掉了他的白衣。展无尘委屈得看着零落,黑曜石般的双眼几乎要溢出眼泪来了:“落落……”
零落也不由被这样乖巧可怜的展无尘迷惑了,她愣了半晌才道:“呃……那个,你穿紫色其实比白色好看许多,日后就穿紫色吧。”
展无尘一听,原本就英俊的面孔顿时笑开了花:“还是我们落落好!”说着就要扑上去,零落立即伸出一根是指盯住他的额头道:“八丈。”
展无尘只好不无遗憾地退了回去,老老实实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等他转身又看到旁边的遥夜,气鼓鼓地对零落说:“落落,这个人嘴巴又毒,心眼又坏,你什么时候把他给休了?”
零落语塞,休了遥夜?
“这个,我并不打算休了他,我可舍不得。”零落才不傻,她又不是真的跟遥夜有婚约,只是她们俩的小伎俩而已,这么好的资源她可不舍得丢。
展无尘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遥夜道:“落落是我的,迟早有一天我要让她休了你,本公子得先回去好好计议一番怎么干掉你才好。”
临走时他仍旧不忘嬉皮笑脸地冲零落眨眨眼道:“落落千万不要太想我!”
消失在二人视线中的展无尘敛起了笑容,零落方才颇为认真的一句“不舍得”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她真的对遥夜用情至深么?
看着展无尘离开的背影,零落不知为何,觉得那身影有些莫名的熟悉,那是一种熟悉的孤独,或者说,孤傲。然而,零落想,也许是错觉,展无尘那人怎么会呢?
这边,遥夜却突然攥着杯子陷入沉思,良久他才低低开口道:“曾经,月儿也开玩笑说要休了我,却不曾想……”
此刻,遥夜再不是平日里那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修长的剑眉因为痛苦而拧到一起,零落知道,遥夜又开始陷入了过往的痛苦回忆中。
零落握住遥夜有些发凉的手轻声道:“遥夜,那些都是过去了,月儿姐姐如果还在,她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可是,我连她的魂魄都找不到,我找了她五百年了,她明明是个凡人,她应该有魂魄的……”
零落一直都知道,遥夜这些年一直在找月儿姑娘的魂魄,听说在五百年前,遥夜为了找她,独自一人在一年之内驱走了所有椿树上寄宿的亡灵,甚至去地府走了不知多少遍,却仍旧不曾找到她。
如今五百年都过去了,月儿姑娘的魂魄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不曾找到。
遥夜的爹,也就是零落的舅舅为此一度强迫遥夜娶妻,遥夜却固执违逆了他爹的命令。直到后来零落长大,遥夜才算寻到一个脱身的法子。
虽然如今二人并没有真的成了亲,但是,这暂时维持的关系至少让遥夜清静了很多。
零落叹息:“早知如此,当初不如不相见的好,如此便可不痛不伤。”
“那若是商樗呢?你可愿从未见过他?”
零落怔住,商樗?怎么忍心呢?即使他的冰冷让她伤心,可是,她仍然愿意遇见他。
她仍然记得自己初见商樗的场景,那时她的爹娘刚刚因为火灾亡故,只有她一个不足百年的小椿树存活了下来,但全身枝叶也已经被烧得光秃秃。只剩下一个小木桩子埋在泥土中。
那年冬季严寒,尚未成形的她只能孤零零地立在寒风中,遥夜见给她披上茅草也不顶用,就对她说:“阿落你再撑会儿,我马上回家去找铁锹把你挖回去种在院子里,那样你就不冷了!”
已经冻僵了的零落艰难地回应了一声,而后就看着遥夜的背影,等着他能快点回来把她挖走。
遥夜刚走了一会儿,新上任的椿树王商樗便飞上了椿树林的上空,开始为椿树们布下法阵来抵御冬天的寒冷。当法阵布到零落那里的时候,零落几乎被冻的快要死了。
零落迷糊虫似乎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说:“把她带回无疆宫。”而后,零落感觉到了来自于根部的刺痛,再然后,零落就彻底晕了过去。
等到零落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一个精致小花坛里。此时风雪已经过去,她光秃的木桩子上也围上了一层毛毯。
零落四处打量才发现远处有一个小姑娘,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刚成形的椿树精。零落喊道:“姐姐!姐姐!”
那小姑娘一听零落这边发出的声音,连忙跑过来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零落高兴地回答:“感觉很舒服呢!”
小姑娘得意地说:“那是当然,王上为了救你可花了不少功夫呢!要不是遇到了王上,你可就死定喽!”
零落疑惑道:“王上?他是谁?”
“当然就是我们椿树一族的王呀!而且也是这天下所有树木的王!”小姑娘说得越发自豪,仿佛她说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似的。
零落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竟然是她们椿树一族的王,从前爹娘曾经跟她讲过,说椿树一族新任王上简直是千年难遇的大才。
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椿树逐渐成长为椿树一族里的唯一一棵参天大树,而且,也成为天下树木里唯一一个位列上仙的树精。
再次之前,树木一族最高的修为也不过是树灵,连仙都不曾有,更何况如今还出来一个地位颇高的上仙,这简直是树木一族莫大的荣誉。因此,天下树木对他莫不景仰万分。
零落惊觉自己原来是被这个神仙给救了,平生都不曾见过神仙的她觉得此时是这般令人难以相信。
只是,零落后来并不曾见过他,零落通过与园中其他树木的交谈才知道,原来这园子里的树都是王上捡回来养活的,但是他们自从进入这园子以后便再也未曾见过王上。
听到这些,零落不免有些泄气,原来自己并不是最特别的那个,只是他救的千万树苗中的一个而已。不过,过了一段时间,零落就忘了这个伤心事了。
许是借了王上这位神仙的仙气,又或许是这无疆宫灵气比其他地方重一些,当春天来临时,零落的伤很快复原,长出了新叶子。
那天,明媚的阳光下,零落欢快地抖动起她刚长出了的那几个小枝桠,满园的树木都被她天真的模样逗笑了,一时间,园子里的溢满了勃勃生机。
恰好此时,商樗路过,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长得最丑,偏偏还摇晃得最开心的小椿树。于是他指着零落对身后的仆人说:“把她带到我的书房去。”
从那一天,零落方才真正地见到了树王本尊,于是,方才还忘形欢快的她被挪到王上的书房后,纤细的枝叶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商樗仍旧面无表情,他看了一眼发抖的零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零……零落。”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好名字。”王上说完这句话便什么也没说,转身坐在桌案前,开始读佛经。
零落呆呆地看了半晌,方才明白,这便是王上对她说的话了“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好名字。”从此,零落知道,原来她的名字这样好。
后来,零落便一直被放在王上书房的窗前,王上每日都会在这里待很久,有时候读经,有时候写字,或者画画,例如画她。
其实王上画她已经画了很多遍了,可是每画一次,向来少言寡语的王上就出奇地毒舌挑剔:“怎么这么丑?这可怎么画?”
“……”
“怎么还是这么丑?”
“……”
“怎么老是这么丑?”
“……”零落彻底泪奔了,王上大人你长得再好看也不带这样戳人心窝子的。
可是看着整个枝叶都蔫儿下来的零落,商樗反而画的越发起劲儿了,一边画一边不忘自言自语道:“这简直是你最丑的时刻,不画下来倒是可惜了。”
零落只能干看着他,恨得牙痒痒却也无济于事。零落暗想,等我哪天成形了,我一定通通讨回来!
零落想到,那一天很快来临了。
就在商樗不知画了她多少遍,又嫌弃了她多少遍后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某一天,零落心里想,如果这时候趁着没人,拿笔在他脸上画一画该多好!
这样想着,零落就走出了花盆,是的,她是用双腿走出来的。她看着自己光裸的躯体,一时很不适应,但是当她抬头看着书桌前的商樗时,就迫不及待地去干了她一直想干的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