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姥爷的杏园
玲子和妹妹在舅家住了不到两天就被爸爸接了回去。龙口夺食的时节，各家都忙。只有到放暑假和寒假时，玲子才有机会在舅家住上一段日子。
在舅家，玲子最喜欢的地方是姥爷的园子。
姥爷家的院子非常大，四四方方像个正方形，边长有十余丈。四周除了房屋，都用高高的土夯墙围着。院子的东北角盖了五间北房，姥爷住西屋两间，二舅住东屋三间。院子的西北角有一个厕所，一个柴房，一条碎石碎砖铺成的小路通向那里，中间五间空地基上靠墙种着几棵石榴树。房前大约有三四丈的院基碾压得瓷实平展，是日常活动的场地。
院子剩余的地方围着一米高的土墙，姥爷叫它园子。
园子东边短西边长，小土墙在姥姥窗前的杏树旁边拐了两个直角，一直延伸到柴房那里。
园子南墙边有一排成熟的果树。最东边是两棵杏树，品种叫胭脂红，青白色果皮上透出粉色的红云。这是所有杏树中成熟最早的，也是姥爷园子里一年里最早成熟的果子。经历了一冬一春瓜果贫瘠的煎熬，胭脂红的美味是玲子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因为这些早熟的杏，玲子有时将姥爷的园子叫杏园。
紧挨着的是两棵嫁接进化的酸枣树，结出的枣比花生米大一些，吃起来酸酸甜甜非常爽口。枣子成熟的时节，姥姥经常将紫红的枣子与黄色的玉米面混合起来，做成一个个颜色艳丽的枣馍，那甜中透酸的味道总让玲子食欲大增。
再往西的这棵杏树与姥姥窗前的杏树是一个品种，成熟期晚一些，果子比胭脂红大，果皮颜色黄中透红，果肉金黄，酸中带甜，比胭脂红的味道要好的多。
最西边的两棵枣树都不大，结出的枣子却很大，一种是圆圆的脆枣，适合生吃，另一种长的叫堇枣，肉厚而柴，适合成熟后储存，常常被用来做蒸煮的材料。这两棵树的枝杆还不太粗壮，上面的刺也多，孩子们爬不上去，表姐会找来一根长长木棍，从树上将枣子往下敲。
园子西墙边也有一排果树，不太大但都已经结出了果实。有柿树、桑葚、香椿树等，树的间隔处种着好多株蓖麻。
这些树中，要数桑葚树的枝杆柔韧度最好。正是桑葚成熟的季节，玲子爬上那不太粗壮的树干，骑在枝杈上去摘树稍上的桑葚吃。树枝在空中荡来荡去，如同打秋千一样，惹得姥姥舅妈惊呼不已，玲子却乐此不疲。
园子的西半边还种着桃树、梨树和果树。桃树树冠不大，上面结满了毛绒绒桃子。梨树正当花期，白色的花朵绽放在翠绿的叶子中间，清透水灵。
沿着矮土墙根，种着一排小榆树，像雄赳赳的小哨兵一样守卫在院子周围。
园子中，一畦畦整齐松软的菜地错落有致，各种时令蔬菜在姥爷的安排下，一拨一茬地在这里粉墨登场。春天的韭菜菠菜小葱，夏天的黄瓜西葫芦茄子，秋天的豆角南瓜辣椒，深秋的花生萝卜白菜……应有俱有，这些菜时常都会出现玲子家的饭桌上。
园子周围最高的是西围墙，墙外有一条大路，一条大水渠。水的源头来自村庄北五里地以外的沟壑。由于地下水位较高，沟底有许多泉眼，涧水长年流淌，渐渐就在低洼处汇集成一片湖泊。人们在沟沿上用砖头修了一条扬水台阶，装上水车，将湖泊中的水提升到沟上面。渠水借助地势，浩浩荡荡地向南流去，灌溉着沿途的土地。
春天一到，水车上的铁链子就开始“哗啦哗啦”响了起来。渠水经过村边时，人们常常在这里洗衣取水。为了澄清水质，也为了方便洗衣取水，人们在有落差的地方用砖块和石板修砌了渠沿和渠道。每年夏天和秋天，玲子都会和表姐在这里洗衣玩耍。
渠水中时常会出现一两条银光闪闪的鱼，玲子和表姐从来没有抓住过，只能抓一些黑色的小蝌蚪，装在瓶子里玩。几个表哥都很厉害，经常能抓到鱼。
遇到种菜和干旱的时候，姥爷会安排几个表哥到渠边抬水浇园子。时间一长，他们都嫌累。小名叫闷脑的哥哥脑子最灵活，他提议：在西墙根打个洞，把渠水引到园子里。另一个叫四嘎的哥哥连声称好。
两个人立即找出锤子、镢头、铁锨开始了掘墙行动。虽然是土墙，却是用石杵一杵一杵夯起来的，加之西墙靠路，比其他墙体更厚实，两人鼓捣了大半天也没有看见一个窟窿眼。
二哥来了。他从家里翻出一根铁钎子，插在墙上，用大铁锤“叮咣叮咣”敲了好半天，终于砸出一个小洞。三个人轮流又爬在墙上掏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挖出了一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洞。他们在路面上开出浅浅的一条小渠，用盆子将水撩泼到路面上。水顺着小渠，穿过墙根的洞缓缓地流进了园子……。
这股细细的水流非但没有达到浇地的效果，反而将墙根洇湿了一大块，造成隐患。姥爷好气又好笑，将几个功臣教育一番，责令不许往墙里再灌水。
闷脑哥不甘心他设计的伟大工程被废弃，几天后，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橡胶管子，开始变更引水方案。
他将水管从洞中传了过去，让四嘎哥跑到渠边，将管子一端浸进水中，在园子这边观察水流。可等了好半天，水总是流不过来。
二哥告诉他，要用嘴将水吸过来，这叫虹吸原理。
管子太长，闷脑一个人的气不够用，于是两个人抱着管子头轮流吸气。
水终于流进了园子里。园子里的菜愈发地翠绿鲜艳。
姥爷的园子是果园，是菜园，也是花园。
当第一缕春风吹过，院子、园子里繁华锦簇，香气馥郁。各路花神相继而来，展示着自己华丽的风姿。
初春三月，清风料峭。一阵细雨过后，杏树枝上爆满了紫红色的小粒，渐渐地鼓成红色的骨朵，一夜间又绽放出五个花瓣。花儿三五成群，聚在树枝上，白里透红的脸上喜气洋洋。在所有的树木还是光秃秃的时候，一树杏花奏响了春天的序曲。
紧接着，那排整齐划一的榆树枝上又绣满一串一串鹅黄色的榆钱，仿佛一道清雅的飘带飘在院子中间。
当杏花们还没有谢幕，粉色的桃花就急不可耐地在枝头喧闹。
进入5月，当绿色覆盖大地，梨花仙子一袭白衣，婷婷娜娜站在碧树丛中。
火红的石榴花不甘示弱，在碧绿的枝叶之间，绽放出一树的热烈和期盼。
只有米黄的枣花最为朴实。她用最长情的留守笑迎成群的蜜蜂，用最低调的吟咏播撒出满园的沁香-------
许多年以后，玲子时常梦见自己和表姐们在园子里学唱戏的情景，梦见她们都变成了七仙女，在园子里的花丛中飞来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