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举着一杯红酒,孟云轻轻地摇晃着酒杯,如血的酒液被甩起,挂在杯壁上,然后缓缓地流下。

她斜靠在母舰巨大的炫窗前,无孔不入的侦查力场将附近十光年以内空间的战况巨细无遗地展现在炫窗上。这是一场必将载入联邦史册的歼灭战,孟云却看得有些恍惚。

联邦历203年,吴彻军团望鸟星一战,彻底摧毁望鸟星上盘踞的太空海盗,从此整个星域再也没有成规模的太空海盗组织,使得望鸟星域正式纳入联邦版图,。

近一百年以来,随着空间技术的突飞猛进,华夏联邦的星际探索愈发频繁,这是一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一旦运气好,发现了有适合人类生存的殖民星球,就意味着几乎永不匮乏的滚滚财源。

而所谓的高风险,则指的是复杂危险的太空环境,面对完全没有坐标的空域,整个航队的迷失是常有的事情,更别提可能遇到的黑洞,强磁场域这些空域中的航天杀手。

这些固然危险,然而最主要的风险则是来自大大小小凶悍的太空海盗组织,他们凶残成性,一旦发现探索航队或者商队,就如蝗虫一般,蜂拥而上,抢夺物资,摧毁舰船,船员或凶残杀害,或囚禁为奴,如海盗为异星生物,舰队成员的命运则会更加悲惨,异星人最终的命运往往是被解剖,详细分析之后,成为实验室里的科学标本样品。

虽然有如此大的风险,然而,面对可能的惊天财富,联邦的大小财阀却争先恐后地投入到太空探索当中。哪怕聘用船员,战斗人员,组织探索舰队费用不菲。但对于相对规模的财团来说,倒也还能承受,在这样的竞争中,没有哪个财阀敢于落后一步,因为一旦落后就意味着数代人都无法追赶的巨大财富差距。

相比财阀的疯狂,联邦的官方态度却并不积极,联邦军队只是保护主要干线航道的安全,对于星际探索,联邦只是表面维持鼓励的态度,却从不派军队参与护航,毕竟联邦是全民公选,没有哪个选民会愿意用自己缴纳的税款去为财阀寻找财富。

在这样的背景下,大大小小的财阀私军出现了。起初这些私军主要是保护探索舰队的安全,但在几十年后,渐渐出现了一种不固定服务于特定财阀的私军,这样的私军以猎杀太空海盗为目的,夺其资源,发展壮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私军就是海盗中的海盗,不过他们遵守联邦法律,接受联邦的管控,这些私军被联邦称为太空猎杀者。

相对于其他财阀私军,猎杀者风险更大,一方面他们面对的是火力凶猛,极其凶残的海盗,另一方面,他们又受到联邦的武器管控,威力巨大的武器往往是联邦军的禁脔,为了维护联邦安全,决不允许猎杀者沾手。所以,猎杀者组织曾一度兴盛之后,就逐渐没落,直到一个人横空出世之后。

联邦历192年,吴彻只是一个刚满16岁的毛头小子,从一个财阀接手了一个破破烂烂即将退役的母舰,开始了猎杀者之旅。

没有人看好他的未来,应征的追随者寥寥无几,不足百人。

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就是这样一个面容稚嫩,不善言笑的毛头小子,率领着不足百人的队伍,杀得海盗闻风丧胆,所向披靡。

吴彻用兵如神,算无遗策,屡屡以弱胜强,全无败绩。让投资他的财阀赚的盆满钵满不说,他的战事更被奉为经典,成为联邦军事院校必修的课程。在短短十年时间里,星域内的海盗被他横扫一空。吴彻本人更被联邦尊为“军神”,成为联邦几乎所有人心中传奇一般的永恒存在。

孟云就是吴彻的副官,私底下也是他的女人,舰上队员猜测,或许孟云是“军神”一生唯一的一个女人。因为吴彻登舰刚满16岁,而在十年的猎杀生涯中,几乎没有触碰过除了孟云以外舰上其他任何的异性。绝大部分的时间,他就呆在指挥舱里谋划战事。似乎除了打仗他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趣。

在联邦公民的眼中,吴彻光芒万丈,是永远的传奇,身边肯定美女如云,可接触过吴彻的人对他的评价却出奇的一致:智商满格,情商为负。不善与人交际。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和人交际。有人说他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只有孟云知道,其实,他不过是把所有的精力都聚焦在战事上,忽略的其他几乎所有的东西而已。

作为吴彻的女人,孟云有足够的理由自豪,尤其在这最关键的一场战役即将迎来胜利的时候,孟云更应该自豪。为自己的男人自豪,可孟云此时却无法集中精神,哪怕眼睛一直盯着炫窗,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激烈的大战就在眼前,无数被摧毁的战舰残骸静静地漂浮在虚空中,偶尔会有残骸迎面向炫窗撞过来,母舰的防护力场瞬间将这些残骸撕裂成更细碎的微粒,然后这些海量的微粒会被反应炉抽取,化为最精纯的能量,成为母舰庞大动力的一部分。

此时战局已经进入尾声,只有数千敌舰四散逃窜,正如吴彻战前推演一般。收拾掉这股星域内最强大的太空海盗之后,他就有足够的物资把母舰提升到秦级了,这是强大到足以让联邦感到颤栗的军事力量!

“是时候庆贺了!”冰冷的声音幽幽响起。

孟云抬头,目光停留在角落了那张曾经熟悉的苍老的面孔上,或许对孟云来说,那张面孔已经隐藏在阴影里太久,以至于此时竟变得异常陌生,记忆里,十几年前,当她踏入联邦军部的时候,见到的第一张脸就是他,那时,他还没这么苍老,不过,这记忆此时已经模糊了。

“战斗不是还没结束吗?”孟云努力让自己镇定,可声音却忍不住发颤。

李想皱了皱眉,向前走了几步,离开转角的阴影,他的面孔显得异样的苍白,声音却非常沉稳。

“敌舰逃散,在虚空中没有航标指引,唯一的结果就是能源耗尽,成为虚空中的垃圾,吴彻不会浪费兵力去围歼的,很快,成千上万的战舰就会回航母舰,无数航线的规划,仓位的调配,人员的调整会占用母舰智脑几乎全部的运算单元。这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真的要这样对他?”孟云仿佛是在问李想,又仿佛是在自己呓语,声音轻的低不可闻。

李想沉默不语,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作为首批追随吴彻的老人,从情感上,他不愿意做出任何对吴彻不利的事情。

不过很快,他脸上再次露出坚定地神情。他盯着孟云的眼睛,厉声道:“别忘了你我都是联邦战士,正在执行任务,现在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执行任务?感情用事?”孟云冷笑起来,美艳绝伦的脸庞充满了讥讽的意味:“擒拿联邦最大的讨贼功臣?在这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役即将迎来胜利的时候,偷偷地暗算这场战役的指挥官?我甚至怀疑这样的乱命,到底是不是来自联邦……”

“够了!”李想低沉地吼了一声,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然后将手指向炫窗,那里无数战舰正翻滚厮杀,战况无比惨烈。李想寒声道:“看到没有,数十万优秀的联邦青年!用血,用生命去拼杀,才换来这场胜利!可不是他吴彻一个人的功劳!”

李想顿了顿,冷冷地盯着孟云的眼睛:“虽然你是他的女人,但别忘记了你首先是一名联邦军人!更别忘了,你在登舰之初,就接受的特殊命令!”

孟云没有说话,却毫不退让,也冷冷地盯着李想,神色凛然,脸上尽是不屑的表情。

两人瞪视良久,李想终于还是叹了一声,声音缓和了下来。

“我知道,这样做对吴彻的确是有些不公,但是孟云,你试着站在联邦的立场上考虑一下,或者说,你考虑下数以百亿计的联邦公民!吴彻还如此地年轻,可他所建立的军功却前无古人,若是放在以往的历史里,那可是可以开疆立国的伟业!现在联邦对他早就已经赏无可赏了!如今他已经是联邦有史以来唯一的“军神”,这前所未有的荣誉对吴彻来说是光环,可对联邦呢?那是巨大的隐患!

他吴彻自十六岁起,仅仅带着不足百人的队员,驾着一艘破烂的元级母舰,在虚空中猎杀太空海盗,却从无败绩。他甚至不需要从联邦提取物资支援,只是以战养战,通过掠夺太空海盗的物资,就能让母舰像飞一样地不断更新升级,短短十年就到了汉级,人员也从不足百人骤增至近千万,一支微不足道的私军在短短的时间内一跃成为整个星域最强大的军事力量!甚至已经有了和整个联邦分庭抗礼的资本!你应该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吴彻剑指联邦,有谁能是他的对手?你的亲人,朋友将在战火中化为灰烬!绵延数千年的联邦文明将毁于一旦!想想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将如何自处?

如果你笃定他没有野心,没有成为独裁者的野望,那么作为他的女人,难道你不该为他感到担心?手握如此强大的军事力量对他有何意义?”

孟云脸上露出挣扎的神情,她闭上眼,缓缓地摇头,片刻,她才说道:“吴彻不会的,他也是联邦人,我清楚他,他怎么可能与联邦为敌?不会的,绝对不会……”

“把整个联邦的安危做为筹码去押注一个人的德行?”李想毫不留情地打断孟云。

“想想吧,一个年轻到精力无穷的无敌统帅,有着无往不胜的战绩,他算无遗策,用兵如神,又手握一支强军,这对联邦是怎样的威胁?你是想让吴彻与整个联邦为敌吗?还是说你真想帮着吴彻奴役数百亿的联邦公民,倒推着历史回到野蛮的帝国时代?李想的面容无比肃然。

“不要说了……”孟云的声音显得愈发无力:“我从没有过你说的那些疯狂的想法,我更相信吴彻也不会有,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么做,手段太下作!过河拆桥,借刀杀人,而这握刀的人还是我,这……这对他太残忍!”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孩子!这很痛苦,我知道!但这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对联邦,对吴彻,对你自己都是最好的选择!”李想微微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对,没有人会想要吴彻的命,我早就和你说过,联邦只是要解除他的兵权而已,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为什么不放下权利,带着无数的荣耀回归联邦?在联邦你们会受到无上的礼遇,你们的生活会前所未有的美好!”

想象一下,当你踏出舰门的一刻,是希望迎接你的是民众的鲜花、亲朋的笑脸,还是愤怒的子弹,惶恐的面容?你是希望亲朋以你为傲,还是所有人都忌惮恐惧憎恨你?

孟云脸上渐渐露出憧憬的神色,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地忐忑,她忍不住问道:“你们真的不会害他?”

李想嘴角慢慢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吴彻他已经攀上了人生的巅峰,现在需要的只是放下手中的军权,请相信一个老军人的劝告!戎马一生,马革裹尸绝不是完满的人生,你们应该乘着年轻,去游山玩水,去吟诗赏月,那才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孟云犹豫着举起手中的红酒杯,血红的酒液映着美丽却充满狐疑的面容:“这酒真的没事?”

李想笑着摇头:“这杯酒只是切断他和母舰智脑的联系,你知道的,只要吴彻能联系上智脑,在母舰上他就无所不能的神!而掌握力量的人总是很难劝服的。不是吗?不过你放心,这杯酒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哪怕一丁点都不会有!你以为联邦议会的那些老家伙会真想害死吴彻?如果“军神”死了,在联邦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联邦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愤怒的民众?没人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干傻事的!”

孟云思忖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鼓足勇气往指挥舱走去。

舱门无声地打开。

李想苍老的脸上温和笑意渐渐冷去,浓重深沉的哀色顺着细密的皱纹慢慢爬上脸庞,他颤抖着缓缓地举起手,朝着指挥舱的方向郑重而有力地敬了一个军礼,只是此时他的身形却突然佝偻了,仿佛只是瞬间,他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离了身体,显露出迟暮的老迈。

不久后,孟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指挥舱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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