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莉莉·布里斯每当想起拉姆齐的作品,总彷佛看见一只擦洗干净的厨桌,致使她走到果园都似乎它安栖在一棵梨树的枝桠上。
自然啦,如果一个人日复一日地看见棱角分明的精怪,如果他把晚霞晖映、水碧天青的黄昏都浓缩成一张白木的四脚厨桌的话(能做到这点,是拥有出色智慧的一个标志),这个人当然不能被看成是一个凡夫俗子。这段是不是暗示着拉姆齐先生让她感觉到无形的压力,以及拉姆齐拥有的出色智慧?
莉莉的意识从拉姆齐身上转到身旁的班克斯这里,突然感觉他比拉姆齐更优秀,她在心里暗暗对两个男人进行对比,所有这些念头纷乱起舞,像一群小蚊子,每一个都是单独存在,却又全被奇妙地控制在一张弹性的网中——在莉莉的脑海里飞舞,在梨树的枝条间飞舞,那里仍然悬着那张擦洗干净的厨桌的幻象,象征着她对拉姆齐先生的智慧的深深敬意,她的旋转得越来越快的思绪终于因运转过猛而爆裂;她顿感释然;这段对脑中纷飞思绪的形容,简直绝了!!
“贾斯帕!”班克斯先生说。他们转向燕八哥飞越平台的那条路。跟随天空急促飞行的散乱的鸟群,跨过高高的篱笆的那个缺口。迎面碰上拉姆齐先生,他痛苦不堪地用低沉的声音对他们说:“有人捅了娄子。”作者很喜欢用不同角色的语言来转场,具有画面感又非常自然。拉姆齐的这句话,吊起了读者的好奇心,通过作者后面对拉姆齐的表情及情绪的描述,感觉到事情确实不小。
“即使明天天气不好,”拉姆齐夫人说,在威廉·班克斯和莉莉·布里斯科经过时,她抬起眼睛瞥了瞥他们,但是作者没有接着讲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将镜头又转向了夫人和她心中的所思所想。
她收起对她的责骂和示范(教她怎样铺床,怎样开窗,十指并拢伸直,像法国女人那样),就像小鸟在阳光下飞过,然后悄悄收起翅膀,蓝色的羽毛从明亮的金属色转为柔和的黛紫色。这里的小鸟是形容女人的优雅?
“在家乡,大山真美啊”,而其实已经回天乏力,没有任何希望了,她反复对大山的赞美,其实是对患绝症父亲的想念和不舍。
拉姆齐夫人给灯塔守护着的小儿子织的袜子至少短了半寸,使她感觉到诅丧,从来没有人显得这么沮丧。苦涩,郁闷,简直心灰意懒,在黑暗中,在从阳光落进深渊的幽深井道里,也许有一颗泪珠正在形成;有一颗泪珠正在滚落;潮水左右晃荡一下,接纳了它,又归于平静。这段看得我只想落泪。
其实她沮丧的不是袜子短了,而是周而复始逼仄的生活,是丈夫不在意的日常的琐碎,是操心满屋的混乱腌臜和日益被潮湿侵蚀的家具,是她需要操心维护着孩子们的爱好和兴趣,可却无暇拿起一本书成就更深邃的思想。是居住习惯不同步的女佣却因身世坎坷无法责备,是心疼灯塔守护人的辛苦想做些补偿可却不达预期。袜子的长短只是万千无奈的一点一滴。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有人捅了娄子。
在第六章一开头又引回来说出了事情,但是之后并没有直接说出到底是什么篓子,而是描述拉姆齐在夫人面前表现出的崩溃和极力掩饰。
明天别想去成灯塔,一点希望也没有,拉姆齐先生粗暴地一口断定。他怎么知道?她问道。风向是经常改变的。
拉姆齐先生重提起不能去灯塔,夫人表达的不同意见激怒了他,不过,后来他还是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他默不作声地站在她旁边,最后,才十分谦卑地说,如果她愿意,他可以过去问问海岸警备队。
这几段的叙述很有画面感,大男子主义的丈夫是情绪波动大的哲学家,妻子是心思细腻、容貌美丽、思想跳跃、不具备大话语权的弱者。
他们到她这里来,整天不间断地,带着这样或那样的要求,这很自然,因为她是个女人;有人要这,有人要那;孩子们在成长;她经常感到自己只是一块浸满人情味的海绵。
这个比喻太妙了,充满无可奈何和讽刺意味, 却又一语道破绝大多数女性在社会, 家庭中扮演的角色:女人就像一块浸满人情味的海绵,泡在各种各样的关系里,变得沉重而深陷其中,不断被挤压,被索取,却改变不了内心的空洞,也恢复不了轻盈,身体千疮百孔却要去填满来自各界传达而来的负面情绪和琐碎事情。
“有人捅了娄子。”他又说了一句,大步走了出去,在平台上来回散步。
这里又转到了拉姆齐的意识之中,他把思想比作钢琴上的键或者是二十六个字母,他聪颖的大脑毫不费力地坚定而准确地到达了Q,全英格兰到达Q的人寥寥无几,已跻身全英少数精英行列。
可当他望向远处妻儿,生出保护欲的同时,也感受到现实生活与抽象思考之间的距离。百叶窗像蜥蜴眼睛的闪动干扰他对 “R” 的思索,象征着外界因素、内心杂念对他精神探索的阻碍,那句 “他是个失败者” 更是其自我怀疑的外化。尽管他具备极地探险般坚毅、冷静审视现实的优良品质,可还是在迈向更高思想维度时遭遇信心危机。
他清楚认识到自己并非天才,没有那种一眼览尽知识全貌的天赋灵感。他将人分为两类,一类靠超人毅力逐个攻克知识步骤,另一类凭天赋一蹴而就。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前者,认定依靠持之以恒的努力,按部就班从 “A” 走到 “Z” 才是他的路径,所以即使困难重重,依旧要从已站稳的 “Q” 向 “R” 进发,凸显出他不甘平庸、凭借顽强意志对抗天赋局限的性格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