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人故事:一代贤相张九龄(六)
01
宁栖野树林,宁饮涧水流。
不用坐粱肉,崎岖见王侯。
鄙哉匹夫节,布褐将白头。
任智诚则短,守任固其优。
侧闻大君子,安问党与雠。
所不卖公器,动为苍生谋。
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不。
感激有公议,曲私非所求。
——王维《献始兴公》节选
王维的这首《献始兴公》约作于开元二十三年(735)。
这一年王维35岁。他少小成名,二十一岁便高中进士,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任职太乐丞的同年便被贬为济州(今山东茌平)司仓参军,任满后又到淇水(今河南林县)干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一直闲居在长安,成了一名光荣的“灵活就业人员”。
为了能够重回大唐公务员队伍,他于此年到洛阳拜见张九龄,这一首诗便是他请求汲引的诚意之作。
与他一样谋求发展的还有诗人王昌龄,37岁的他已经做了数年的秘书省校书郎,也有意换一份工作干干。
同一年,34岁的李白初次求仕失败,只能继续游历大好河山。他在梁宋结识了杜甫和高适,不靠谱三人小组于是结伴同游,纵猎孟诸,求仙问道好不逍遥。在他三人纵情山水的时候,46岁的孟浩然正着令家仆收拾行囊,准备再赴长安以求仕途发展。
另一边,未来的边塞诗泰斗岑参,还只是个年仅二十的小鲜肉,这一年他也到了洛阳,献书阙下,着手准备步入仕坛,却不料这一着手就是十年。
02
这一年的大唐诗坛貌似波澜不兴,细细看来,却早已暗潮涌动。
开元二十二年、二十三年,张九龄荐孙逖知贡举。孙逖"精核进士,虽权要不能逼",所取多俊杰之士。开元、天宝年间的著名文人如李颀、颜真卿、萧颖士、贾至、李华都在这两年考中进士,王昌龄、崔国辅则二次登第。
上一次诗人登第的高峰还是开元十四到十六年间,这三年间,一大波著名诗人如储光羲、崔国辅、王昌龄、常建等均进士及第,当时的主考官是张说提拔的严挺之。
这一切都要得益于两代名相崇文尚儒的用人方略,张九龄在执掌中枢之后,在科举选人制度上曾有过重大调整,他将考功郎掌贡举改为礼部执掌、侍郎专知,大大提高了知贡举的地位和身份。除此之外,他还大力提携了王维、卢象、包融、徐浩等青年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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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相比职务上的提携,张九龄的这种重文倾向以及全力维系的文人政治格局,对年轻诗人们的影响更大。它激发着中下层文人希以“文章见用,辅佐王化”,实现家国天下的政治理想。而张九龄天下为公的政治风度,以及进退随缘、不与物竞的旷达诗风,亦开启了盛唐名家们情怀高远、气格高扬的创作主基调。
对于盛唐的诗人们来说,张九龄不仅是他们仕途的灯塔,更是人生的楷模。
从开元十九年还京任集贤院副知院事起,到开元二十五年被贬荆州止,这六年是张九龄入主文坛、政坛的仕宦生涯的最高峰,却是他诗歌创作的最低谷,这一阶段他的作品了了,只有诗歌19首,赋一篇,且都是没啥营养的奉和、应酬之作。但是他那个时期留下的200多篇敇文和表状,却是可补唐史之阙的佳作,通过这些文字,可以让我们感受到一代贤相披肝沥胆的高尚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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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大唐立国已有117年,李隆基执掌朝政也将近25年。在他和一众能臣的努力之下,大唐王朝经济繁荣,社会安宁,一派盛世气象。
表面光鲜亮丽,却不能掩盖内里隐伏着的种种危机。张九龄针对社会弊端,提出以“王道”替代“霸道”的执政方阵。他强调保民育人,反对穷兵黩武;主张省刑罚,薄征徭,扶持农桑;坚持革新吏治,选贤择能,以德才兼备之士任为地方官吏。
如果说早年的张九龄还秉持着一丝韬光养晦的为政宗旨,晚年的张九龄则火力全开,已然到了”知穷力已殚“的境地。在他为相的1000多个日夜里,他一次又一次地对至高的皇权说“不”,一次又一次地积累了李隆基的不喜和厌弃,却也最终成就了他垂范千古的峥嵘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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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点爆李隆基厌弃情绪的是牛仙客,牛本是边疆小吏,靠着勤勉和诚信深得历届上司的喜爱,并伴随着上司们的升迁而水涨船高,一步一步做到封疆大吏。牛仙客其人能力确实出众,在他治理下贫瘠的河西仓库盈满,器械精劲。这过于优秀的表现让玄宗皇帝龙心大悦,表示要升他作宰相。
张九龄第一个出来反对,他说“自开国以来,尚书之职只有德高望重者才可担任。牛仙客边疆小吏出身,骤然提拔到清要之位,恐怕遗羞朝廷。”唐玄宗想想也有道理,便要给牛仙客加封爵位。却不料张九龄再次反对:“封爵是为奖劝功劳。牛仙客身为边将,充实仓库,修理器械,乃是本职,不足以论功。陛下赏赐金帛即可,不可封爵。”
这下李隆基彻底emo了。
为了帝王的脸面他还是赐封牛仙客为陇西郡公,稍稍给了三百户食邑意思了一下,同时在心里狠狠记了张九龄一笔。
同年十一月,张九龄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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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为张九龄的人生添上传奇色彩的是他对安禄山的断言。
公元736年的安禄山还只是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帐下的一员小将,在讨伐契丹之战中失利,张守珪奏请朝廷斩首。更早以前,安禄山就曾经随着张守珪朝见中央时,拜见过宰相张九龄。张九龄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了安禄山的反骨,甚至对裴光庭说过“乱幽州者,此胡刍也”的断言。
这一次恰逢安禄山犯了军法,他毫不犹豫地建议李隆基杀了此人以绝后患。此时的玄宗皇帝还沉浸在泱泱大国的至尊成就感中,哪里会采纳这有如谶语一般的猜测,就这么“放虎归山”,最终导致了晚年最大的不幸。
737年,已被罢相的张九龄再遭御史周子谅牵连,被贬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追随着前辈张说的脚步,来到了荆州大地。
三年之后,回乡祭拜的他病逝于家乡,享年六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