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摆脱生存的依附,回家,头顶老旧的天花板都觉得压抑。狭窄的空间,拥挤的感觉不可能简单地用“亲情”、“怀旧”这些个概念,就可简单转化为“温暖”,老家总是把你从风华正茂打回原形。鉴于此,是什么维持着一个踌躇不定的青年,那份对于家的原始冲动呢?
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两日,亦是我长时间来最紧张的两日。从人潮涌动的火车站下站,挤公交,冒着烈日钻下地铁站,不过多时便从花重锦官城移步至“今日的不便,是为了以后的方便”。在三环边边上的一个城乡开发区,大呼小叫地抢坐一辆三轮车,过新修的商场,过洋气的“英伦城邦”,终于到了老旧的小区,上楼,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不安。
来之前和她铺垫了许久,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是大城市的“贫下中农”。说实在话,除她,已经很久没有其他熟人到我家里来了。因为种种原因原因,我自小就和外公外婆、爸爸妈妈 ,一家五口住在外公单位分的房子里。从小睡在大床旁的小床上,后来转移到客厅沙发。老年人年纪大了,客厅就像杂货铺,沙发的空间也极为有限,夜里总有老鼠作伴。那时候的我,不太想让同学到家里来,可能是纠结于个人书房与杂货铺之间那份稚嫩的落差吧,毕竟一个高中生,已经开始留意周围人品牌、用度和家庭的关系了,已经开始羡慕那些乔迁新居的玩伴们了。
如果说高中生还只是停留在表层的对比上,已上大学的我开始用“见过世面”的眼光,开始全方位度量这个几十年如一日的家,着实的,恐慌、失望,伴随着每一次大额开销后家里局促的气氛。有什么办法呢?上学的日子,有意无意地将对家的依附与思念尽量简化为银行卡上抽象的数字,少有电话。可是到了假期,家里堆放的杂物、亲人忙碌干瘪的生活又重新具化出实实在在的心疼。是呀,家似乎从来没有那样破旧过,又似乎从来都是这样。因为老鼠横行而永远扫不干净的墙角,墙上脏脏的各种印记,经常断火的热水器,缠绕在一起的电线和插板。每次归家,从繁华的市区一路西行,回到老旧的小窝,那是我成长的印记,带来了难以言说的重量。每一次的离家与归家,每一次的释重与回压,这是只属于家的张力。
这股张力存在于一米八的个子和日渐低矮的天花板的冲突,存在于宽大的身躯与狭窄的沙发之间的矛盾,存在于女友每晚的视频电话和不得不躲在厕所接听的尴尬。所幸的是,就在一松一弛的几年时光,我好歹学会了翻几本书,写两笔,逐渐平息了过往精致商圈的躁动,注意力不再停留在很少打折的几家品牌店。四年的时间很快把我推上了就业或读研的十字路口,此时的我,对自己所能拥有的力量更敏感、更珍视,也为自己一点点小小的成就格外心安。
至今,恐慌与失望都渐渐被时间沉淀为了习惯性的平静。大四的时候因为在成都实习,我在家的时间增多。我开始放松自己的敏感,注意起家里除杂物堆外其他的东西。比如爸妈每天给老人煮的饭菜,妈妈忙里偷闲去一个不远的小城旅游,爸爸新买的衣服,外婆像小孩子样的逃避吃饭。
也就是在大四的时候,我实习完赶着一趟最晚的火车去往女朋友所在的城市。那时的我还没有把她带回家,毕业的沉重莫名地把“家”这个概念变得忐忑。我记得是晚上十点,火车站外万家灯火。车厢里亮得发昏,车窗上投影着自己单薄的侧影。突然我想,自己一定要见到她,把她带回家。我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蹦出这句话:吾心安处是吾乡。
这两日后总算是松了口气,家里周到地为她安排了两天满满当当的行程,女朋友见到了我在这个城市几乎所有的至亲。送她回家的火车上,她若有所思地说:家里有老人真的太有福气了,一小家人凑在一起,真幸福!我鼻子一酸,没再说什么,轻轻地搂了搂她。
我想,家给一个人的记忆不一定都是满足。小时,我以为有玩具玩,有电视看就是心安;逐渐长大,我发现狭小的家似乎无法承载我的所有需求,每到这时,坐标与对比,总是搞得人躁动,只是因为家里一贯的平静作风,我没有,也不好意思把这种躁动过多地发泄出来。
或许家庭就像一条线索,用亲情串联起你所有的成长记忆,或伤痛、或温馨、或埋怨、或谅解,安心的内涵,就在这条线索的引导下不断向外部世界吸纳、充实。
就如那天陪女友回家的火车上,我轻轻地搂了搂她,心灵的安静仿佛隔绝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喧嚣,像是睡在客厅里的那张狭小的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