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壹
2019.04.26有些事情我本以为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比如说给外婆头七守夜那晚的月亮。但是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那天是圆月还是缺月,只能隐约记得,那晚的月光冰冷冰冷的,大概是轮银月,又或者只是记忆为了服务情感所造成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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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样貌,我也记不得了。
只记得那天晚上,二楼客厅茶几上,玻璃杯压着一张她的黑白证件照。那时已经凌晨了,我躺在沙发上,望着那杯子,心想先躺一会,起来就偷偷把它收起来。
等到早上起来一望,那照片就没了,好像是拿去上报死亡证明什么的。
就这样,她的照片我一张都没有。
外婆去世后,第一次清明上坟前的晚上,托梦给母亲,说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簸箕籺了,想吃。
那是我们当地常见的一种米浆蒸制的糕点,纯白色切成方块状,基本下楼不远的市场或街口小摊贩都有得卖,买时店家再当场帮客人淋上韭菜油,撒上一层炒香的白芝麻,咸香咸香的。
可是她爱吃的那种,不是平日咸味的簸箕籺,而是往里特地加了黄糖,甜口的,有着半透明的淡黄色。
长这么大,我也就只见过一个人会做这种特别的簸箕籺。对啊,只有她。
第二天,我们去买,走了两个大菜市场,依旧没有找到。
那一霎那,我明白了,有些味道不会再有。
原本每个夏天,充斥着记忆里的各种味道,如今都消失了,彻底地在这世上消失了。甜甜的簸箕籺,埋了腊肠和五花肉的粽子,屋顶上晒着的夏稻,凉席上的花露水和她身上的柴火味,一丝都没有留下。
这是我从未想过的。年复一年,我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我的夏天尝起来就是那样的、闻起来就是那样的,对此我没有替补答案。
这些年过去了,外婆还未到过我的梦境。因此我常常嫉妒母亲,嫉妒她多梦的睡眠,即使她时常为此苦恼。但倘若我也是个好做梦的人,也许被托梦的人就是我了,也许我就能回想起,外婆的样貌、身影还有那淡淡的柴火味,这点小小的烦恼就不算什么了。
有时我会想,外婆没给我托梦,是不是因为觉得我不够爱她。
在她去世前,我们去探望她,那时她已经被确诊为肝癌了。大家不敢告诉她,讨论治疗方法和病情时,先偷偷在电话里头说,然后去探望的路上再详细讨论。
在车里,大家聊着聊着,忽然母亲讲了个偏方,说是住我们楼上那位阿姨的远房叔叔用过,效果很好。
那位远房叔叔得的是胃癌,药是去隔壁镇上一位老中医那求来的,但这药要用穿山甲的甲磨成粉做药引,一副药价格不菲。
我那时高三,读的理科,最恨这些毫无凭证的事情,一听到什么穿山甲做药引,忍无可忍,斥责母亲道:“怎么别人说什么,你就信。胃癌跟肝癌一样吗?就算穿山甲有用,那也是要坐牢的,何况那穿山甲的甲跟我们这手指甲有什么区别,还能治癌症这么厉害?”
母亲一听,两眼泪水实在兜不住,啪哒啪哒往下掉,许久说不出话来。
再后来,大概一个月的样子,外婆就走了。
万一那药真的能治好她怎么办?为什么要反对?就算那希望既可疑又荒唐,但总算是个希望,难道不是吗?我心里明白这些问题早已无解,但依然要一遍又一遍地、一次又一次地质问自己。
对于我这种健忘的家伙,痛与苦更好,残留时间更加长久。
“外婆在梦里看起来怎样?”上坟后那天,我问母亲。
母亲笑了笑,好像没弄明白我要问什么,说:“哪能怎样,就跟在世的时候一样啊!”
在世的时候,她是怎样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在梦里,她是健康的样子还是患病中的模样呢?
是不是还带着那熟悉的柴火味,
亦或者带着令人恐惧的病房味道?
还会不会再次呼唤我的名字,让我尝尝她做的簸箕籺呢?
清明又过了,我的梦依旧太少了,太少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