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深秋的风真凛冽啊,瘦瘦的秦好被风吹得站不住脚,风衣加上里面的裙装根本抵御不了这寒气,左明明赶紧打开车门让秦好坐了进去,平时要走十几分钟才能到家的路程,这一脚油三分钟就到了,短暂的来不及告别,秦好只留给他一个疲倦的背影。
“坚持,坚持再坚持。”左明明在回家的路上给自己打气。为了追秦好,自己公司的事情都放在了一边,薄长明来电话想约他和老肖坐坐,刚刚知道老肖手里有个政府的项目,垫资少又来钱快,看能不能趁势也能捞上一把,左明明知道自己手里的资金并不多,怕搭不上这条船,还在犹豫中。
家里亮着的台灯温柔的迎接秦好的归来,爸爸在客厅已经睡下,妈妈靠在卧室的床头,带着老花镜、手里上下纷飞的织着毛活等着她,夜深人静中的画面与外面的寒冷形成巨大反差。秦好蹑手蹑脚的洗漱完毕钻进了妈妈捂好的被窝,母女两个什么都没说的关了灯。躺在床上的秦好身体极度累,思绪却异常活跃。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来不及整理就又繁杂了,妈妈觉察到了女儿的心事,选择沉默。
“妈,你说我该不该坚持去找刘恒?”从小到大都有着极强主见的女儿心事重重的问妈妈。
“刘恒是个好孩子,你怎么做妈都站在你这边。”
“可我怕,要是因为我的出现再次逼走他,那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是倔。”
“我想把手里的积蓄和卡里的钱都给了他,又怕适得其反的逼走他。”
“秦昊没有问出他们在江源哪里住,守在医院肯定能碰到。”妈妈没有抓住重点的给出建议。
秦好没有强调自己的出现会造成的什么样的后果,也没有反驳妈妈的好心。
“我再想想吧。”
“秦好累了一天了,你就别和她聊了,什么事情明天说,有爸爸在,没事。”客厅里传来让两个女人安定的声音,秦好在妈妈轻声的鼾声中睡去。
在浓郁的韭菜味中醒来已是中午时分,秦好竖起耳朵听到爸妈在厨房聊天、凌乱的衣服被叠的整整齐齐、家具也被妈妈擦得干干净净,这种家的感觉对于秦好来说多少有些奢侈、陌生,长期和父母分居两地,习惯了自己打理一切,可对于眼前的变故她多希望像小时候一样,躲在爸妈身后等着正确方向的指引,秦好睁着美丽的大眼睛静静的躺着,想着,等着。
“起床了,丫头,韭菜馅饺子,不好吃不要钱喽。”爸爸推开门逗乐了秦好。
“放肉了吗?”
“能不放嘛,你和你妈正相反,一个食肉、一个食草。”
急促的电话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一看来电是刘建国。
“秦好,你能来一趟医院吗?”开门见山。
“怎么了,是我师傅出什么事了?”秦好想起了昨天飞行中韩晓的阵阵巨咳。
“还没确定,但你师傅要见你,就现在。”口气真的很凝重。
“行,马上过去,哪家医院?”
“人民医院。”
穿好了衣服,拿起包,一边开门一边说:“妈,我师傅在医院,我赶紧去看看。”
妈妈跟在屁股后面嘱咐着:“吃几个饺子再走,要不给你师傅带上些。”
“不了,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只要飞行或者出门办事,秦好从不吃带有强烈刺激性味道的食物,避免与人交流时产生尴尬,这是平时养成的习惯,尽管她最爱吃爸妈包的饺子。
一下楼就看见了左明明白色的捷达车。这种守候让秦好觉得很温暖,懊恼的是每次遇到他总有事,从飞机上旅客闹事、到家里遇上贼,这不,师傅又出事了。
左明明看到下楼来的秦好忙开车门打招呼。
秦好顾不得许多,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左明明故作镇定的掩饰着看见秦好的兴奋感:“睡醒了,就来了。”
他没等到预想中的感动,倒是秦好的表情很着急,一开车门就上车,说:“快,和我去趟人民医院。”
“怎么了,谁病了?”
“我师父,听我师公的语气,感觉不太好。”左明明一下子就想起刘建国和韩晓的背影。
好在中午的街道车并不多,以往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四十分钟就赶到了。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静静享受着CD中放着Mariah Carey的专辑。
两个人走进医院一楼的挂号大厅,人并不多。一抬眼就看到刘建国在一旁站着,眉头紧缩,韩晓坐着眼眶湿润。
“师傅,怎么了?”秦好紧走几步上前关切的问。
韩晓抬头望了望秦好还没说话,眼泪止不住的又流了下来,“估计是白血病。”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了出来。
“嗡——”秦好的脑子里刹那间出现了空白。这个感觉又来了,和刘恒出事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不可能,师傅,这,这。”语无伦次的不知道从哪里安慰,什么话都显得苍白又无力。
“没确诊之前,别把结果想得太坏。”刘建国的语气并没能让人提起精神。
“怎么就能估计出是白血病?”左明明直接问。
“一早就来检查,白细胞异常的高,内科直接把我们推到血液科了,因为有个熟人,看了血涂片的各项指标,不容乐观,建议再做一个骨髓穿刺才能确诊。”四个人都沉默了。
“走,咱去北京吧,那里的条件好,如果是误诊最好,如果真得了这病,咱就地治疗。”刘建国果敢的做出决定。
“师傅,我和你一起去。”此时的韩晓有些懵了,连往起站都有些困难,左明明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一只手拖住了腰,可韩晓的身体还是瘫软的要往下滑。
“别怕,有我呢。”刘建国上前在韩晓面前蹲了下来,转身让韩晓趴在了他的背上,秦好接过他的手包,扶着师傅的腿一同走向停车场。
“我就担心是娇子,这都快期末考试了。”趴在丈夫的后背上韩晓不放心女儿。
“别说这些,孩子不是有我妈呢。”
秦好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心里真疼啊,如果她和刘恒结了婚是不是就不会残忍的面对分离?!是不是就能一同扛下所有的变故?!有些事经不起再一次。
“明天我申请飞北京,和你一起去。”刘建国听到秦好的建议,固执的摇了摇头。
“你师傅不让我和她家里人说,我只好先和你说了,因为没有确诊,我也不想让你们单位知道,你先回去给她请一个月的病假吧。再有什么事我会和你联系的。”这种有条理的安排让秦好安心了许多,师公的态度给人踏实的感觉,天大的事有他这个男人担着就都不是个事。
秦好的身心极度倦怠,一连串的打击让原本顺畅的生活轨迹出现了偏离,而她对此无能为力,一种强烈的压抑和无助感让秦好看上去柔弱无力,两只大大的眼睛没了生气,左明明看的心疼,此刻好想拥她入怀,虽然对她还了解不深,但一种责任和担当已经把她当作了自己的爱人。
“走,咱吃饭去,遇到什么事情也别虐待自己的胃。”
秦好扭头看着他:“听你的。”左明明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这三个字让这几天所有的付出都值了,“我要好好的保护这个女人。”暗下决心。
左明明带秦好去的馆子是在博物馆后面一条古色古香的小巷子里,“随意”是这家馆子的名字,但环境、菜品一点儿不随意。从外面看去门脸不大,似乎是在刻意的做小,仅有一扇门的宽度,白色框的磨砂玻璃门,扶手不是俗气的铝合金,而是十几公分宽、四十几公分长的一个彩色钢化玻璃,与单调的白色形成的对比,让人产生一种推门而进的欲望。
“叮当”一声,是门口的风铃。没人招呼,但主人肯定知道有客人来了,一百平米左右的长方形大堂呈现在眼前,吊顶纯黑色、向上呈金字塔形,中心垂下一个巨大的水晶灯,泛黄的点点灯源让黑色显露出别样的温馨。四壁全白,白色的画框里全部都是黑白画,只看墙壁的话更像是参观一个画廊,每个画框上方都有一盏小小的射灯,明亮的照射让内容更为突出。画的内容抽象,每个人有不同的理解,才有不同的顾客不断的光临。
左手边的吧台同样是白色,看不出丝毫的灰尘与油渍。各类酒水斜斜的躺在特制的柜子里,以自身的五颜六色装点着单一的白色。服务生脚步极低,询问客人的声调更低,这样的空间让人说话的语调都低了下来,仅有的5张小桌子间距很大,体现了很好的私密性,每张铺了咖啡色台布的桌子上面都有一盏台灯,配置四把白色的椅子,黄色的灯罩跟主光源配合默契,让人暖暖的,没有烟灰缸、没有纸巾盒,但只要你有需求,马上就会出现。顶头的一堵墙两边各有一扇门,要不是标示着卫生间和厨房,根本分辨不出来。高度美感、高度整洁是这家“随意”小馆的特点。对了,还有超级味美。
没有过多的装饰,现代简约风格,减到不能再减,包括菜量。牛肉一盘仅有5片、特色排骨5根小肋骨,每根不超过6公分、蔬菜沙拉每人3口准能吃完,风干花生数得着的几粒,没有主食,只有各种粥品全天供应,看似平淡的菜肴,哪道菜都回味无穷,不是因为少,而是因为精致。单说那酱牛肉,在超市精选上好的牛腱子,不在一般的菜场里买肉为的是放心,然后在特制的汤料中浸泡一夜,早上用大火在老汤里烧开,再改为小火焖制,中午餐前关火,自然凉透后,放入冰箱冷藏,下午才上桌供应,一盘5片,不薄不厚的3毫米,回味无穷,想再点,对不起,下次吧,你可点其他的菜,因为量少,两个人一次能点十几种,好吃又好奇。虽然可能来两次就能吃遍所有的菜品,可它的味道能存在记忆中。只要得空,左明明最爱一个人来这里吃一顿,以粥结尾,自我满足一番。
这里的老板是个女的,三十出头,身材一流,样子标致,“眼里太沧桑,是有故事的女人。”这是留给左明明的感觉,尽管好几次老板娘亲自接待他,虽然都是点菜、推荐之类的话,但他能感觉到对自己的不一般,好几次上的菜与他点的不符,他没有多问,只是按价买单,反正都好吃,他也从不与她谈吃食以外的事情,省了麻烦,仅仅是吃饭而已,何苦惹上以外的事情。
左明明带了秦好来“随意”就意味着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一份子,可以分享私密、担当风雨的爱人。
秦好被眼前的一切吸引,美景配美食,放下了矜持大快朵颐,左明明给人适度、亲切的感觉更像是朋友,从陌生人到朋友时间真的不用很长。
“尽管我男朋友离开了我,可我心里装不下别人了。这几天的相处你给了我很深、很好的印象,我们就算是好朋友吧。”有了说话的力气,秦好开诚布公。
“谁的心里都留了位置给某个人、某件事、某段时光,可日子是往前走的,现在的风景也许会占据你以后回忆里的角落,所以,别把我排挤出去,可以先做朋友,等你对我有了解以后,再下结论能不能做你的男朋友好吗?”
“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先是我男朋友失明后选择离开我,让我怎么都找不到他,我师傅的病情还未知,她家孩子才16岁,我都不敢想如果真是白血病那可怎么办。”
左明明不说话,等着秦好接着说。午后的阳光少有的温暖,餐馆的格调让人舒服,秦好终于找到个发泄情绪的时机,对面的人很安静、也能安定,她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刘恒的车祸和师傅的故事都讲了出来,左明明不停地给她倒水、递纸巾、尽量不打扰她的讲述节奏和连贯性。老板娘在远远的吧台看着他们,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但从左明明的眼中看到了温柔,从秦好的眼中看到了单纯,“他肯定不是在玩她,但她肯定玩不过他。”这是老板娘阅人无数后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