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以「许田围猎」为引,而展开「衣带诏」一系列之故事。
但事实上,「许田围猎」的情节,并不见于史。参《三国志·关羽传》裴松之引注《蜀记》中曾云,“初,刘备在许,与曹公共猎。”整个事件的主角是曹操与刘备,与献帝无关。
而所谓「共猎」,亦只是曹操试探、拉拢刘备的手段而已。
既然「许田围猎」尚且不是史实,那么之后的伏完献计、衣带血诏、太医下毒等情节是否确有其事……
董承谋反,事发被诛,正史确有记载。
但《后汉书·皇后纪》中仅是提及,“董承一家被诛,连怀有身孕的董贵人亦不得幸免。伏后闻之,至此心怀疑惧。在与父伏完的书信中,言曹操残逼之状,望其父秘图之,而伏完却不敢发。”
故伏氏父女,并未参与到「衣带诏」事件之中。
而太医吉平,史书中原型是太医令吉本。亦有可能是平、本字形相近,而出现失误。然并未参与建安五年(200)董承谋反。而是在建安二十三年(218)与耿纪、韦晃等反曹被诛杀。
至于其他相关情节,《后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并未出现相关记述。
至于在董承谋反事件中,「衣带诏」是否存在……
首先参《武帝纪》载,“五年(200)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丝毫不提是否有「衣带诏」存在。
又《先主传》载曰,“先主未出时,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辞」即有「告之」之意,董承告之刘备,自己是奉皇命诛杀曹贼。虽是提及密诏,却也只是言语之间。
换言之,刘备并未亲眼见过所谓「衣带诏」。
或许是董承的一面之词,旨在拉拢刘备站队;抑或是刘备在为自己正名,而编撰曾受董承「衣带诏」之托。《资治通鉴》亦继承了此种说法,言「初,车骑将军董承称受帝衣带中密诏,与刘备谋诛曹操。」即「称」有密诏,而不见实物。
唯《后汉书·献帝纪》载,‘建安五年(200)春正月,车骑将军董承、偏将军王服、越骑校尉种辑受密诏诛曹操,事泄。壬午,曹操杀董承等,夷三族。’即直言,董承等人之举是受有献帝密诏。
然而《三国志》与《后汉书》之观点相悖,更是让史实真相有些扑朔迷离。
至此,则需在历史文献的逻辑关系中寻求一些线索……
《三国演义》在描写官渡之战,曹袁对阵时,曹操曾言:“吾今奉诏讨汝!”而袁绍则对曰:“吾奉衣带诏讨贼!”无论「衣带诏」是否真实存在,袁绍皆可以此正名,可谓白送的借口。
然则正史之中,官渡前夕,未尝有袁绍提及「衣带诏」之记述。甚至在《为袁绍檄豫州文》中,陈琳抨击之词恢繁闳衍,亦未提及「衣带诏」事件。
又《资治通鉴》中载,袁绍欲攻打许都,谋士沮授曾谏言,“夫救乱诛暴,谓之义兵;恃众凭强,谓之骄兵;义者无敌,骄者先灭。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今举师南向,于义则违。”
骑都尉清河崔琰亦谏曰,“天子在许,民望助顺,不可攻也!”
由此可见,袁绍一方诸臣皆有袁绍「师出无名」之忧,完全不知「衣带诏」之事。
但上文尝有提及,「董承曾密告刘备,受帝衣带中密诏」,如此刘备应是知情者之一。
又《先主传》言,‘绍遣将道路奉迎,身去邺二百里,与先主相见’。其裴松之引注《魏书》曰,‘备归绍,绍父子倾心敬重’。
即在官渡决战前夕,刘备已至袁绍处。
倘若「衣带诏」存在,刘备对此隐而不言,是否藏有私心。抑或是刘备并未见过实物,故而并不相信董承所谓「衣带诏」之言。
因为国舅董承,实则与小说中之形象大相径庭……
《后汉书·董卓传》中云,“帝亦思旧京,车驾东归……迁郭汜车骑将军,杨定后将军,杨奉兴义将军。又以故牛辅部曲董承为安集将军。”故董承本是董卓女婿牛辅部曲,即凉州军旧部。
趁护送献帝东归洛阳之机,方才于青史中脱颖而出,拜安集将军。
《后汉书·皇后纪》曾载道,“帝寻而东归,李傕、郭汜等追败乘舆于曹阳,帝乃潜夜度河走,六宫皆步行出营。后手持缣数匹,董承使符节令孙徽以刃胁夺之,杀傍侍者,血溅后衣。”
从对皇后态度推断,董承并无忠汉室之心。
至少是暗藏野心之辈,背后或许涉及到后宫争宠。而护送献帝,未尝没有掌控献帝的心思。
献帝一路行来,先是郭汜弃军而还,后有杨定出逃荆州。此时护驾队伍中唯有杨奉、董承两方势力。
然则董承二人兵微将寡,不敌李傕追兵。《后汉书·董卓传》载曰,董承“密遣间使至河东,招故白波帅李乐、韩暹、胡才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阻抗李傕军。后河内太守张杨亦尝加入护驾行列。
故此时帝军之中,则分为四大阵营。在献帝进入洛阳后,张杨选择还屯野王、杨奉则出屯梁县。唯有韩暹与董承「并留宿卫」。
但此时的董承,已无力与韩暹抗衡,于是故技重施,又秘召曹操勤王。
然而曹操又岂是之前的军阀可比,顺势将献帝「迎」入自己的地盘—许昌。董承虽亦因功升任车骑将军,并得以开府。但至此朝廷的实际掌控,已然落入曹操之手。
董承虽身为外戚,无上的权力近在眼前,却是镜中花、水中月。
又《献帝起居注》载曰:起事前,董承尝对王子服言「昔吕不韦之门,须子楚而后高,今吾与子由是也」。即董承自比吕不韦,而董贵人怀有身孕,更是暴涨了董承的贪婪。
故蔡东藩于《后汉演义》中评道,“李傕郭汜,贼也;张济杨奉董承,亦无一非贼……”
董承之死,不过是被膨胀地权欲蒙蔽了双眼,一个低能野心家的必然结果而已。
《三国演义》将其与「衣带诏」巧妙结合,遮掩了董承的心中的野望,歪曲了董承谋反的事实,不过是将「尊刘裔曹」的思想进行到底。故「衣带诏」或许只是董承再次故技重施之诡计。
总之,《后汉书》以董承的一面之词作为佐证,而直言「衣带诏」之存在,显然有失偏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