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给父亲补袜子，手紧紧捏住破处，走了好几趟线，结果破洞依然破着……母亲说：老了，眼不行了！前一段时间父亲因急着赶公交车摔了一跤，所幸父亲身体底子好，只是蹭破了点皮。回来后父亲说：想着跑两步，可腿就是跟不上……言语中满是感叹，感慨时间飞快，转眼就过了古稀之年，眼也花了，发也白了，腿脚也不灵便了。
沿时间之河逆流而上四十年，我的父母正值盛年，是村里能吃苦受累精明能干之人。那时的父亲先是村里的队长，后来又成为村里的一把手——村支书，话不多，但做活麻利，无论是锄地间苗还是收秋挑担，同一时空内总是甩开其他社员一条街的距离，无言中起着榜样的作用……父亲细致缜密地处理着村里的大事小情，把个小村打理得井井有条。母亲则是家里的一把手，母亲虽然不识一字，可脑筋灵活，坚毅大胆，先后开过粉房、磨过豆腐兼养猪，所以我们家始终走在劳动致富的前列。因为不会算帐，在首次换豆腐时赔了本，回家后大哭了一场，可倔强的母亲没有选择放弃而是下决心学简单的算术，老师自然是上过完小的父亲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像个孩子似的认真学习加减剩除，把换豆腐可能出现的斤两比例居然都背了下来。有多少个夜晚，在如豆油灯下，一个认真学，一个认真教，这个画面永远定格在了他们的美好记忆里。
有时需要去外村换豆腐，高大健壮的父亲负责挑担子，个小力薄的母亲则在后跟着，快到村口时，母亲挑着进村，父亲则在村口等着……那时父亲当着村支书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去吆喝。豆腐换完后再由父亲挑着空担子回家。等晚上闲了，俩人又细细地算着白天的帐，计划着明天的事，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即使在最穷困的年月也没见他们慌乱过。
一年四季里，我的父母总是伴着第一声鸡叫起床，一个烧水，一个磨粉或豆腐，他们要赶在天亮前把这些事做完，还要在上午把豆腐再换成豆子或钱，然后投入下一轮的运营。白天地里的活又不能耽误，所以只能挤占睡觉时间，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如此。现在流行的一句话：“谁控制了早晨谁就控制了人生”用在他们俩身上正合适，而且改变的是一家人的人生命运。我家率先在村里盖起了五间大瓦房，我们姐弟仨全都上了大学，这在我们村是独一份，在周围的十里八乡也是少有的。
在农村无论是换粉还是换豆腐总有赊账之人，为了记帐方便母亲又学会了写字（别人写的字她不认识），主要是学写村里人的名字，后来记电话号码时又捎带着学会了写我们的名字。那字歪歪扭扭，常常缺胳膊少腿，有时我们都无法辨认，可母亲凭借此把帐记得清清楚楚，村里的同名同姓也从没弄错过。村里有比母亲年龄小的不识字人，到现在连电视剧还看不懂，而母亲不但能看懂还常给别人讲。母亲是聪明好学之人，母亲是吃苦耐劳之人，母亲也是明理识大体之人。
母亲常说一句话：苦不怕累不怕，只要两人一条心就行，也就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两个“一把手”看似不相干，实则互为表里，互相支持，既要打理好小家，也要打理好村里。记得刚开始执行计划生育那会，村人多有恐惧，计划生育工作举步维艰，是母亲第一个走向手术室的，做完手术又咬牙忍痛走着回去。由于母亲带头表率的作用，所以父亲在村里的计划生育工作做得特别顺利。还有修路一事，大概是村村通公路吧，村口那一截路需由村人先垫资修建，母亲亳不犹豫地拿出辛苦集攒了几年的几千元钱。说实话，在这点上特别佩服我的父母亲，那胸襟那气度是受过高等教育挣着工资的我望尘莫及的。
上年纪后母亲体弱多病，卸去村支书重任的父亲全力回归家庭，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活，买菜、做饭、洗碗、拖地、擦灰，搬到城里后还负责接送小子钰上下学。遇上母亲吃中药，父亲更是御用煎药人，端药倒水，忙里忙外。母亲常说：你爸就像一个小媳妇样，啥也干。而父亲却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干活还能活动活动筋骨，比在农村时的活轻多了。一个倾心支持，一个全力照顾，一个满心怜惜，一个毫无怨言，他们那个年代的人从来不会说爱，却用行动诠释了啥是相濡以沫。
父亲腿脚好，爱旅游，几乎每年出去一次，而不管出去几天，每天晚上的必修课是给母亲打电话，絮絮叨叨汇报一天的衣食住行，再互相嘱咐几句，缠缠绵绵如缕不绝，有如恋爱中人。父母亲均住过几次医院，想着我们姐弟仨轮流照顾就行了，可不让他俩谁来谁就在家里转圈圈，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只好接来另一个。待见了面他俩急急地握着对方的手，虚寒问暖、家长里短，絮叨个没完……有时他们坐着不说话，心情也十分美好。此刻我才明白，孩子照顾得再周全，也不如父母俩人在一起安心、温暖、踏实。
父母一直独立自主，进城后也都有自己的生活圈。母亲性格外向，来小区没几天就与大家打成一片，组织一伙人定时定点打扑克；母亲爱讲究，每次出去总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被评为小区最干净的老婆儿；父亲不爱玩牌之类，他以广博的见识也结交了一帮爱闲聊爱走路之人。因此一到下午三点，父亲就说：你妈心不在焉，着急打牌去呢。于是相跟着出门，母亲去打牌，父亲去走路，我们开车回家。当然也有例外，今天下午的父母在家煮红薯炸油糕，忙得不亦乐乎，知道我们懒平常不做这些，等我们吃够了走时再带上些，他们才高高兴兴地出去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