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节祭拜外婆的坟墓成为了我一定要做的一件事情。
我喜欢独自去看望外婆,这样可以在她坟前跟她说点悄悄话。
外婆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甚至回想不起来她外婆的容貌,只记得头盘白布,这是她们那代人记忆中最独特的标志,还有口中那声“幺儿”。
读书的时候不解庄子妻亡时为何鼓盆而歌,击鼓而乐,难道不该痛哭流涕嘛?我自然是没有庄子这般看透天地生命法则,只是觉得外婆终于解脱,苦了一辈子的人,该去极乐世界享受了。
(一)
这是我和外婆在一起的半年,交流最频繁的半年。
恍惚还记得那是我在读小学四年级的上学期,需要到镇上就读,寄宿在大舅家中,但每逢周末见到外婆赶场卖菜,就执意要和外婆在一起,哪怕要起很早的床,走很远的路,只有这样我才能心安,这或许是所谓的安全感吧。
你可能无法想象一个月只交几毛钱电费,沾一点洗衣粉洗头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会发生,但它就切实发生过,而且我亲眼所见。
印象中有次电工来收电费,抄计好电表额度,说都没有说费用的事情。一方面是因为费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另一方面也是老人独居不易给予照顾,但外婆执意要给。外婆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妇,也许在她看来,该给的一定要给,不能摊这个便宜。还有一次看到外婆在用洗衣粉洗头,还记得她那头白发,看起来很久没有彻底清洗了,当时的我还小,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个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其实也不是穷到几块钱都拿不出来,就是节俭,他们那辈人吃的苦太多了。
(二)
我这个人有个臭毛病,喜欢吃炒土豆片,小时候喜欢,现在还是。外婆自然是知道的,还记得那个早晨,是赶场的日子,也是周一,外婆很早就起来把自己种的菜捆绑好,一小把一小把的,摞的整整齐齐,是些小青菜,折耳根等小菜。昏黄的白炽灯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沧桑,却又那么慈祥。然后开始煮饭,我在一旁添柴火。在我们这边农村,早上都是要当做午饭一样来做,因为得下地干活,喝点粥什么的根本扛不住饿。
外婆炒了我最喜欢的毛土豆片,我记得是没有剥皮的土豆片,但不影响,我还是很喜欢吃。吃过早饭,我们就匆匆出发了,那时还是土路,不怎么好走,凌晨5点多的路上,你还会遇见一些去赶场的人,那个时候的人全靠两腿走路,所以得早起。外婆和他们热情的打招呼,看的出来很他们经常在这样的时间遇到。
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那个早晨?因为那个早晨我看还到了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真的好美,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见流星。我指着流星大声向外婆呼喊到“外婆,快看,流星”。外婆自然是无暇顾及,催促着我赶紧赶路,她需要早到市场去占一个好位置卖菜。
四年级上学期结束了,我便被父母接到他们打工的地方去读书了,再和外婆相见,是初三下学期了,那个时候外省学生是不被允许在本地参加高考的,所以我又回到了读小学的这所学校。
(三)
噩耗传来是在我刚上高中不久,外婆便离我而去了,父母隐瞒了外婆去世的消息,直到料理了后事才告诉我,说是在田间因为劳累过度去世。那时的我很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几个月前还见过面的外婆就这样走了。
高一开始我叛逆心很强。逃课抽烟上网,没有不干的事情,极度厌学,几次退学。要知道在之前我是一个在父母面前很听话的孩子。可笑的是父母居然认为是外婆在为难我,居然请神婆施法来替我解除诅咒。
那时的我固执,最终也没有说出真相来,自卑带来的是极强的自尊心,我也无法说出口。身处叛逆期固然是一方面,真正的原因其实还是我在外省求学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我就是不理解,为什么本地人就可以生出优越感?就像现在的所谓的上海人自带优越感?现在我明白,那个时候的我却是不明白,也偏执到了极点。成绩一般,民工子弟,学校里的老师看不起我,同学也欺负我,尤其是那个现在想起来还厌恶至极的班主任。
我的自卑感就是在那时渐渐形成的,我极度压抑自己,从来也不告诉任何人。直到我高中了,因为自卑深深刻在了我骨子里,又不善言谈,高一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我受够了这种环境,得不到别人的认同,毫无存在感。又因为逐渐脱离父母的控制,并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反抗能力,我终于爆发了。
也许父母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段叛逆期背后的真相。
但我知道,外婆也知道。
岁寒,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