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爹?”张真对这个字眼儿陌生得很。
“对,你爹。”张老果眯着眼睛停顿片刻,像是将厌恶之情在肚子里好好消化了一番,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接着说:“要不是今天你刨根问底,我是绝不愿再提起那个丧德败家、辱没祖宗的混蛋!”
张老果是个出名的老好人,碰见谁都是恭恭敬敬,头次见他骂一个人骂得这么脏,还是骂自己的儿子,张真只觉一阵怪诞。
“别看你爷现在只是个在忘川河撑船的臭苦力,可在外边,你爷可是出了名的地主大户,靠着祖宗基业和你爷的打拼,攒下了十万良田、百家铺子,富可敌国谈不上,在州府也是能排上号的。”张老果一向苦闷的老脸上多了几分神采,但很快便黯淡下去,“过眼云烟,不多讲了,讲多了伤心。”
“你爹出生的时候,正是咱家鼎盛之时,有道是有财无权易生祸患,我就动了让他当官的念头,请了最好的塾师,悉心教导。你爹儿时还算争气,十五岁考上秀才,二十岁就中了举人,算得上光耀门楣了,可惜后来会试不顺屡屡落榜,几多年后一身锐气散去,科考的事眼见着就没指望了。不过我倒不慌,凭当时咱家的财力,给田间老农捐个官儿当当也没有问题,更何况你爹还有功名在身。于是我上下打点,费了万把银子,给你爹买了个道台,虽不掌实权,但贵在可通上官,把这位置坐稳了,咱家的富贵也就多了层保障。可谁曾想——”
张老果被一口气梗住,半晌深深叹息。
“官位买好了,你爹走马上任,本希望他好好钻营,争取早日赚个京官,通了朝堂,咱家的家业就有望再翻个几番了。可谁曾想从那以后,你爹浑浑噩噩,只知享乐,不当值不公务,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我训斥几回没用,就由他去了,又想着家大业大,你爹平庸就平庸吧,给我生个孙子,我再好好教导就行了。可谁曾想——”
张老果又是一口气梗住。张真心一跳,明白这是说到自己了。
“可谁曾想,你爹竟染上了福寿膏,活活把自己的身子搞垮了!”张老果说,“他不仅自己抽,还伙同洋人做福寿膏的买卖,伤人伤己、伤天害理!结果你一生下来,就带着胎里病,郎中们说是你爹身体早就坏了,所以生了个弱胎,后来有个道士上门,才知道是你爹遭了天谴,按地府律法,要让他断子绝孙,因此你三魂不全七魄不净,是早死的命!娘的——”
张老果戛然而止,额头一阵冷汗,差点把不该骂的话骂出来。张真的脸也跟着黑了,心说这律法什么鬼玩意儿,我爹犯了错你罚他啊,罚我干什么。爷孙俩大眼瞪小眼,知道彼此的想法一样,奈何无法明说。
“我说罢了,地府的律法乃阎王老爷亲定,地藏王菩萨首肯,必定是权威公正,挑不出错儿的。”张老果明褒暗讽道,“不过我不管你爹可以,不管你却不行,我张家单传的香火说什么我也得救回来。于是我厚待了那位道士,请他想想办法,幸好这位老道确有神通幽玄的能耐,教我敛纳家财,尽数献与曹判,求他老人家想想办法。”
“这不违反律法了?”张真问,饶是他再不通世故,也知道这是一手花钱走后门的招数,跟爷爷在人间买官的路子大同小异。
“嗐,傻孙儿,可曾听闻陆判给阳间好友之妻更换美人头的传说?”张老果用极小的声音说,“阎王老爷定律法的时候,给手下的几位干将留着空档呢,否则天天净些劳什子麻烦事儿,没有油水儿,谁能尽心呢?自然自然,你爷我和那老道,跟曹判是远远拉不上交情的,哪怕尽阳间之财换阴间香火,也只堪堪够让他老人家找找律法的空子给你钻一钻。”
“找着了?”张真问。
张老果点点头说:“找着了,就是让你到黄泉边儿上先待着,魂魄不离肉身,这样既不能算死了,也不能算活着,黑白无常管活人也管死人,却管不了不死不活之人,如此一来,就不算违反地府律法了。”
“就不能在人间待着吗?钱都花了。”张真问。
“傻孙儿,你爷我也问过那老道,那老道说,若曹判直接跟黑白无常点明了不许在阳间拿你,岂不是要将这番勾当公之于众了么?再说花钱是买你的命,钻空子的罪责还是要你爷我来背一背的,于是曹判让我每天在忘川河上撑船渡亡魂,算是偿还一部分违背生死之道的罪过,如此将来就算事情败露,求情也好有个说头。”张老果说,“我一想确实有道理,况且那老道又说,你那不全不净的魂魄若不补齐了,就算活着也是个病秧子,怎么给我张家传宗接代?你爷我这一番算计不是白费了?”
张真低头看看自身,却不知这所谓的“补齐魂魄”是怎么操作的。张老果看出张真的疑惑,嘿嘿一笑:“你觉得你爷每天收工的时候,从罐子里拿一枚铜板是为了什么?”
张真恍然,此前他一直认为是爷爷贪公家的钱。
“亡魂想坐船过河,就得交十文钱,合三魂七魄相加之数,这钱不是外边带进来的,是亡魂初入地府在三生石支取的,据说是善念所化。”张老果说,“曹判叮嘱我每天只拿一枚,拿多了不好做账,我拿了十八年,总算是把你的魂魄补齐全了,等你出去了,必定龙精虎猛,给你爷我连生八个重孙子不在话下。”
一说到此,张老果激动地老泪纵横,想来张家香火差点被那不孝子断了,又被自己救了回来,纵然代价巨大,纵然张真娶妻生子的画面自己看不见了,却也挡不了一股子傲气。哼,不孝子就算死了也没脸见老子,可老子见祖宗还是有脸的!
而张真见爷爷的样子,即使心里有再多顾虑也不敢往外说了,为了他这条小命,竟然花了这么多钱,他还敢说一句不想出去的话吗?只能默默埋头吃饭。张老果把埋藏多年的秘密一气吐出,胃口大开。爷孙俩风卷残云般将一桌子菜扫光,张老果抹着嘴大喊:“孟老板!”
两声呼喊后,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却不是孟婆,而是个跑堂小厮。小厮单手托盘,将一瓶未启封的酒送到二人面前,特意嘱咐道:“掌柜的说了,这酒非同一般,必得过了鬼门关后喝才行,若是在地府的地界喝了,就算废了。”
张老果醉醺醺道:“老子筹划十几年,还能忘了?孟婆呢?也不出来打声招呼!”
事已将成,张老果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怂样儿,口气也大了,放在平时,是不敢在地府任何一位阴差面前大呼小叫的。好在小厮地位不高,不甚计较,只淡淡地说:“咱家掌柜出国进修西洋菜去了。”
黄泉摆渡人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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