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壁山


我们这里比较古早的房子,窗户开得少又小,有的房子背后整面墙都不开窗的,早上黄沙半墙高,一起风,第二天黄沙就盖住窗户了。在我们古雷镇西面的镇叫沙西镇,我大姨家住沙西镇河墘村,每次来我们这走亲戚,都是说要去沙儿,我们古雷镇在老一辈人口中就是那个漫天飞沙的“沙儿乡”。后来木麻黄树的引进解决了我们镇的风沙问题,我们对木麻黄林的感情不亚于红薯。

我们村北边是牛牨岭,进出村的公路就像是一根架在强壮体魄公牛背上的扁担。公路北边,从我国祥叔他们村东头开始到牛牨岭顶是一条带状的木麻黄林,林下是细白的沙子和被雨水冲刷后的沟堑和土包,这就是我们的后璧山,种满木麻黄树的一条沙岭。

后壁山再往北,西边那一片田地属于龙寮,我们第三大队的田基本在那一片;中部那一片田是后园,比较少,不远就是龙口大水沟;东边这一片田地属于机耕路,得名于那边的一段红粘土夯实的机耕路。

后壁山就像一块绿色翡翠,镶嵌在白中泛黄的沙地里,默默地为我们防风固沙、保持水土。

我们旧厝往北沿着巷子直走可以到达牛牨岭顶,翻过就是到后壁山的西边儿。我们家以前是柴火灶,我每个周末都要背着我父亲自己编的大竹筐上山拾柴禾,木麻黄树的针状叶子、果实和枯枝都可以生火煮饭烧水泡茶。我们家离后壁山西边儿比较近,我在西边拾柴禾的次数比较多。

西边儿的地形比较复杂,东高西低,往西有一个很长的大沙坡。在一些被大水冲开的沟堑里,边上年久失修的坟墓露出腐朽的棺材板,经常有墓鸟(经常在坟墓上的梧桐树栖息,叫声低沉)唰一下飞起来,胆小的我都会被吓出一身汗。梧桐子和纸钱落满坟头,茂密的木麻黄树让这里显得更加阴森。

有时找不到伙伴,只好一个人到那里拾柴禾,干净的地方木麻黄须也就干净得没几根,那些沟沟的角落里,还有坟墓集中的区域,都经常是厚厚的一层木麻黄树须,让人看了很纠结。实在拾不到柴禾的话才会硬着头皮跑到那里,用竹笊快速扒几下,然后又快速折回,生怕里面的白骨和棺材板会窜出什么来。

有时候上山较晚,太阳快下山时,柴禾还未够一背筐,只能候着从田里回来的村民,趁着他们经过,快速在茂密的树林里扒扒扒,几次三番下来人也累了,心突突跳,我自己也很不理解自己为何这么怕,一点也没遗传我父亲一个人天天走夜路的胆识。

摘花生是在暑假,我是逃不掉的。我舅舅外出打工,龙寮有些地我们家帮忙一起收成。想把带藤的花生挑回家摘的话,那就要艰难地爬上那柔软又陡峭的沙坡。我们拔完花生都快晌午了,细沙在阳光的直射下,温度不断升高,虽然还未达到下午两点时的最高温,但这么长的沙坡,光脚的我是很难忍受这么一路的烫脚。有些人是直接拔完花生,挑到木麻黄树下,先把花生摘下来挑回来晒,花生藤在那里晒干卷成条再挑回来当柴禾。也有的会把花生藤掩埋在地里,给马上要种上的红薯当肥料。

傍晚干完活回家,沿着沙坡一步一步走着,抬头看,夏日的余晖还是有点刺眼。一个筐里装满了花生,另一个筐坐着孩子,左边是后壁山,右边是田地,肩上是生活。对我而言,左边是拾柴禾,右边是摘花生挑水浇红薯,中间是我往上的路,可以看见余晖的沙路。

后壁山的中部通往龙口大水沟的路最长,也最平坦,从田里挑红薯、花生回来,一路要歇上两三回。我一直很羡慕大人们,他们只需要左右肩膀调换,不用停下来歇息。每次从村里挑粪水到这片田,从扁担压到肩膀的那一刻,我们已经感觉到有点麻木的绝望了,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讨价还价。

我六年级时候就开始用大桶挑粪水了,两个桶不能装满,但为了少几个来回,能装多点尽量多装点。桶索比较长,必须把绳子打个结才能符合我这一米四不到的个子。我右手托着扁担,担心它从肩膀上脱落,左手扯着后边粪水桶索,这一路摇摇晃晃,沙路里一深一浅的赶着,尽管粪水桶里放着草环,一路还是会潵掉一点,反而满桶的完好无损。这半桶粪水的实战经验比半桶水或饱满的稻穗之类的更能让我记一辈子。

早上如果起风了,中午吃完饭,我也会自觉地背上竹筐,约上伙伴,赶紧往后壁山中部这一片赶。

凡事都要赶早,木麻黄树下,都落满了金黄色的木麻黄须,像是一根根浸泡过鸡汤的面线,一层又一层,让人看了心情愉悦。

扒木麻黄须也要讲究个“巧”字,先找到一片树叶落得最厚的地,放下竹筐,左手握着竹笊柄中间,右手握住竹笊柄末端,远一点的俯身前倾够上,近在脚下的把竹笊竖起来往前扒拉,以筐为中心,从外围往中心扒,扒几次,扬一次,用力顺势把卷起来的叶子甩到筐子周边,再换个地方继续扒。随着竹笊的爪子在沙地上划出一道道的痕迹,竹笊里的木麻黄须也慢慢卷起来,多起来。最后归集起来,找个有阳光的地方摊开晒。

这时,我就可以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和附近放牛的糖果聊天。有时会到田里偷点花生、红薯,找个硬质化的沙堆,掏个洞垒上沙块,用干树枝把沙块烧到赤红,放进红薯,慢慢敲碎沙块,让它均匀盖住红薯,盖上沙子后还放上一块石块。当石块接触沙子的那一面潮湿时,红薯也就熟了。

吃饱了,木麻黄须也晒得差不多了,把筐装得高高的,两人拼成一担轮换挑回家。

后壁山东边树比较稀疏,而且叶子也比较粗,落叶比细叶的难。但那里因为有一段红粘土机耕路,看起来比较通透。夏天风一吹,睡意阵阵。而且国祥叔家就在边上,口渴了可以跑到他们家喝水。

靠近田地有不少叶子长满小刺的林投,我们在休息的时候,也会摘林投的叶子。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把中间和两侧的刺去掉,一片叶子就变成两条2-3cm宽的带子了。继续找更嫩的叶子,对折,折一小段放在嘴巴里,先是轻轻咬合,然后砸吧砸吧地尝试着吹起来,直到挑到容易吹响且声音婉转的,用去掉刺的带子螺旋式绕起来,形成30cm左右长的小锁呐,再用仙人掌的大刺扎紧喇叭口,一根响彻后壁山的小锁呐就做好了。

金峰他们家是纺胶丝绳的,机耕路就是他们家最好的纺绳场所。海里系贝壳养殖生蚝用的吊绳,养殖海带用的棕绳,捕鱼用的绳索等。纺绳车是木制的,一个把手通过一个大转轮带动上面的三个钩子不断地旋转。如果是九股的绳子,每个钩子挂着三股,另一端一起挂在只有一个钩的纺车上,两架纺车一起转动,用一个貌似电吹风造型的合股器套在三股绳线上,一路往三个钩子的纺车行进,绳子就神奇地三合一了。

早上去机耕路田里挑水浇红薯时,进入机耕路,映入眼帘的是金峰他们一家排成一条线的重叠身影。顺着绳子就能看到那鲜红的太阳,纺车像是被雾气弥漫着,我感受到了后壁山的柔情和诗意。

选自《熟人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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