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泠走到众人身旁,又道:“若杨宗主还有担心,我可以从旁护法,就算出了问题,也能尽量减少反噬。”
杨弋正欲回应,身旁一位修士忽然惊呼一声,他回头看去,见采露剑身上蓦然现出一道银色光芒,又逐渐化出剑灵模样,将周遭水汽尽数吸了进去。那此起彼伏的水汽动荡得更厉害了,结出一道水幕,将杨凝素与岸上诸人生生隔开去。
萧泠也捏了个剑诀,踏雪出鞘,绕着箬月潭高高低低转了几圈,最终直插入水幕中,化出剑灵加持住阵法。杨弋只觉奇怪得很,虽然萧杨两家都以水行功,但终究派别不同,且杨家的灵器,大多都和所处的一山一水有关,可是踏雪与采露的剑灵,竟不排斥?
萧泠似是懂了他的疑问,略施一礼道:“杨宗主勿怪,只因萧某小时随父来访观露台,无意间失足落水,佩剑也沉入鄱阳,过几天着人去打捞时,此剑竟已沾上了这一山一水的灵气。采露本就出自鄱阳,灵气相通,故可以破障相助。”
杨弋心下明了,方才殿中他如何瞧出采露剑灵的强盛,便是与此有关了。只内心依旧焦灼非常,怔怔盯着潭中剑灵忽明忽暗。
阵中,杨凝素已开始将灵气渡入体内。她感到心脉中似是有什么被忽然抽离,身体寒凉更甚。紧接着,被净化过的灵气自采露的剑灵逐步进入她体内,灵脉自心口逐渐向外传递出一股暖洋洋的力量,渐渐地,自己可以调动灵力了,两股灵力交汇在一起,倒是将她身上的晦暗一冲而净。
与此同时,阵外的人骇然看到,采露周围的潭水逐渐透出红色,越来越多,血腥之气冲出水幕,在场诸人多变了脸色。杨弋虽读到过此术,但从未见过施术,也皱了皱眉。只萧泠看上去淡定,右手控住踏雪剑灵支撑住水阵,边暗渡灵力进入阵中相护。
又过了一炷香时分,采露的剑灵逐渐暗了下去,收回剑身之内,水幕也落了下去,整个水潭却被鲜血染红了半边的潭水。杨凝素觉得灵台空明了些,便提手调息片刻,缓缓张开眼睛。杨弋见她清醒了,飞身上前,一把搭上她的灵脉,感到脉象平稳有利,灵脉损伤已然修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阿凝,你......”
“爹,对不起,我又让你们担心了。”杨凝素低低地道。
杨弋没有说话,只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安抚几声,便携了她的手,回到岸边。
“多谢萧二公子今日二次出手相护,小女子此厢谢过。”说罢,向萧泠施一大礼。
待萧泠还过礼,杨弋道:“今日天色已晚,萧二公子请先歇息吧。
萧泠抬头的一刹那,对上了杨凝素的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眸。先前她负伤,萧泠又急匆匆将她带走,也没有仔细观察过她的容貌。现下她灵脉损伤尽数修复,眼睛里透出一抹光亮,带着几分凌厉,也有几分坦然,甚至还有,几分柔情……?萧泠素来对女子不感兴趣,但他也明显感觉到眼前女子与他萧家女修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姿。观露台依山傍水,似乎这杨家女儿就有这广阔包容之心,有巾帼之风,有铮铮傲骨。而他萧家姑娘,多了几分柔美,少了一段侠骨……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滴溜溜转了个圈,却也转瞬即逝。
杨弋牵着女儿一同回了他的寝室。他叫来医修仔细地为杨凝素看了伤,好在灵脉已复,只是身上还留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刀剑伤痕,左肩一处几乎露出白骨。待医修为杨凝素上好药,他屏退众人,只余下自己的一双儿女。
杨凝素还沉浸再方才上药的痛苦当中,抱膝坐在榻上,双手攥得死紧,像一只无助的小兽般,勉力让自己不要落下泪来。杨弋看在眼里,叹了口气,把她的手轻轻掰开,牢牢握住了。
“没事了,没事了。”他示意儿子过来坐下,又回头盯住了女儿的眼睛,“爹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铤而走险,只是,这样的风险你们承担不起。”
“我对你们素来一视同仁,但阿华年纪还小,处事没有分寸。阿凝你作为长姐,作为我杨氏首徒,一直是年轻弟子们的主心骨。如若今天你在战场上没能回来,或是方才起阵有了什么差错,那你想过今后我杨家子弟该如何?你今天早上擅自出去,方才又擅自动用禁术,你考虑过后果吗?我一向认为你沉稳,但如今你所做的与那些贪功冒进者有何区别!”他越说语气越严峻,从慈父一下转变为宗主的样子,冷冷的颜色让姐弟俩都缩了缩。
“是阿凝思虑不周。”
“岂止是思虑不周!你今日若是出了事,你就是我杨家百年来的罪人!方才在大殿上,我与家中数位长老和萧二公子讨论许久,就算有萧家百名内门弟子相助,我们也深感此番恐难逃大难,就算取胜,也自损八百,没有十几年是恢复不了的。我身为宗主,也是你们的父亲,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哪怕舍了性命,也必定保住杨家嫡脉。阿凝你想过没有,你弟弟一个人,无依无靠,他怎么办?单凭你弟弟,他撑不起这个杨家!若杨家就此覆灭,你担得起责任吗!”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样厉声呵斥过女儿。杨凝素自小聪明伶俐,勤奋刻苦,众人都看在眼里。他把女儿捧在手心里,她也如愿地长成了他期望的模样,一张俊脸,一柄长剑,一把瑶琴,把荆楚大地一山一水的包容大气尽显出来。她第一次出门游历时,承百姓所托,以一己之力斩杀三只百年腾蛇。当她将三只蛇头扔在当地仙家家主面前,着实让那位已过半百的家主瞠目结舌。自此,杨家大小姐的美名,自荆楚传了开去,上门求亲的大小家族踏破门槛,只被杨凝素一句“家弟尚幼”回绝了去。
杨凝素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嘭”地下榻跪倒在地,肩头伤口因为这大动作隐隐渗出血来。她忍住伤口剧痛,伏倒在地,哽咽着道:“我......我没能明白父亲用心,几乎生生断了杨家的后路,我罪无可赦......只是阿凝实在无法看到同门弟子丧生而无动于衷,他们大多才加冠,那三家的狗贼变着法折磨他们......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只想去带他们回来......”语毕,滚滚泪水已流下来。她在战场上没有流过泪,却在想起战场上横死的同门时不住地流泪。
一旁的杨重华已吓呆了。他长到现在,一直安安稳稳呆在家中,还从未怎么涉足于红尘。父亲正值壮年,阿姐扬名在外,他自幼在庇护中长大。但他第一次要提起剑一战之时,却是危及家族存亡。他是个循规蹈矩之人,勤勤恳恳修炼,只盼将来也能像阿姐一样,斩妖除魔不求回报,却不料这么早就被告知要挑起家族的重担。他握剑的手渗出层层汗珠,心脏怦怦直跳,注视着眼前的家人。
杨弋见到女儿的眼泪,刹那间便不忍了,默叹一口气,把她扶起来,道:
“罢了,但你们两个要记住了,你们是我杨家的嫡系血脉,你们两个中有一个是杨家未来的掌门人,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只要你们在,我杨家便不灭,你们俩的性命,比其他任何东西都重要。不是父亲自私,今日死的所有兄弟,他们用性命来保全你们,保全家族,你们不能辜负。”
“无论这两日发生什么,我不会再让你们冒险。阿凝既然灵脉已复,你们自保应是没有问题。明日一战,若败,我杨家必会先保住萧氏的弟子,我也会留人护送你们俩离开观露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可是......可是我们走了,您怎么办?”重华攥紧了父亲的手,急道。
“我留下来。他们不是要问罪吗,我静候。”
“不行!”
“阿华,不必再劝。”杨凝素止住弟弟的话,“让我们走,不只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整个杨家。”
杨重华还想再说,但看到姐姐近乎严厉的目光时便闭了口,垂头看着地面。
“还有,你们.......不要......”杨凝素实在是乏力,感觉天旋地转,渐渐听不清父亲的声音,“砰”地倒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