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计划生育那些年的女孩(2)

堂姐堂妹读完小学,就出去打工挣钱。大伯勒令她们好好赚钱,把超生的罚款还了。

大婶家的堂姐堂妹去了各种各样的工厂,每个月工资两三百块钱,除了留点自己吃饭的活命钱,全都寄给了大伯。姐妹们打工十来年,按理说罚款借款早都还清了。

可大伯总是说,那些钱不够塞牙缝的,哪够还一万二的天文数字。姐妹们有苦难言,继续在各种流水线上苦苦挣扎,工资是她们欠下的债,而不是她们劳动的回报。

等到姐姐们谈婚论嫁的时候,大伯除了索要该有的彩礼钱,还要姐姐们保证每月交出一定的钱来偿还罚款。

即使大伯如何蛮不讲理,堂姐却从不敢跟大伯起冲突,从不敢说不。堂姐在二十年的家中,不断被驯化,不断被埋下“原罪”的种子,致使她觉得生来就是多余的,生来就是为了还债,为了父母而活,为了弟弟而活。

我曾经问过大伯,超生的罚款需要姐姐们还一辈子吗?大伯斜眼瞪了我一眼,说:“生你们这些死女子都是做啥用?罚款还清就完了?不得给弟弟攒点学费、攒点买房娶媳妇的钱?我家可就这一根独苗啊!”

大伯说话的样子像极了旧社会的黄世仁,债是一辈子的;女儿们就像是旧社会里的杨白劳,还不完的欠债和亲情债。

想不通,女孩怎么就那么贱命呢?老人说,就因为女孩没有带把儿。

比起大婶家的堂姐堂妹,我没有那么惨,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从小卑微到没有名字。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妈斜眼瞟了一眼,叫了声“死女子”,我的名字就定型了。“死女子”成了我的名,也是乡下所有女孩的名。要是要区别一下,顶多加上“老陈家的死女子、老李家的死女子、二狗家的死女子”。

那时,我觉得名字不重要,不就是大人呼来唤去的一个称号吗。

西北方言中死、私、撕、厮都一个音,没有声调的区别,所以,小时候的我到底不知道大人口中的“si女子”到底怎么写?不管怎么写,都不是什么好的寓意。

死女子,大人不想多养个白吃饭的,不如死了算了;私女子,大概是男人骂自家婆娘不检点,跟哪家的汉子偷生的野女子,不可能是他的种,他的种怎么可能是个女的;撕女子,女娃不受待见,当爹的当娘的都可以骂她,处置她,不想要了,撕碎了喂狗,老人常常这样吓唬我,害得我从小乖乖的,不敢有半点不循规蹈矩的举动;厮女子,大人眼里的女娃,都是些混吃混喝的厮混子,长大了,嫁了人,都是别人家的人,不就等于白养了吗?女娃家,泼出去的水,我妈常说。

想不通,老家人为什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非要生个男孩?老人说,就因为男孩是带把儿的。

小时候,真说不清楚男孩女孩有多大区别。割猪草、放牛、放养的活,男孩女孩一样干。大婶家的堂姐,干得比男孩多了,比男孩能干、勤劳、懂事,可这些有什么用呢?大婶口口声声“泼出去的水,白养的狼”。

堂姐说长大了不嫁出去,待在家里给大婶大伯养老送终,吓得大婶破口大骂“你个白眼狼,还想拖累死我们啊,想把我们家吃空啊。”

哎,到底怎么样才算对?嫁出去不行,不嫁也不行。大概女孩生来就是错的,像被审判了无期徒刑,一生不得缓刑或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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