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山传闻秘史:传说,进山的人再也无法出来;少数出来的,将会给镇子带来巨大的灾难。
1.晓寒
国庆节是法定的假期,连着整个镇子都弥漫懒散的气息。今天,镇子上来了从未见过的一家三口。
这一家人来自白峰城,听说是来小镇散心的,面包店的老板似乎是一家人中男人的表亲。
熊晓寒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作态,坐在巷口的斜坡上,注视着镇上人来来往往。
两天了,洛清还是没有下山来。
镇民们没有人注意到洛清的失踪。
小镇随处可见的老柳树下,三五妇女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你们听说没啊,面包店那个老吴的表亲一家来这里是为什么?”
“他们都是城里人,看穿得讲究的,同是一家人,有些人就只能开个小店做生意喽。”
“唉,你还别说,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烦恼呐。”
“能有什么烦恼?”
“我听说啊,那家的女人...”
熊晓寒晃晃脑袋,烦躁地站起身来,啐了一口,心里骂着娘地离开了乱嚼舌根的女人们。
洛清入山那天,他思考了很久。怎样无形中保全镇子,怎样附带着为死去的父亲和无数镇民复仇。如果妈妈熊佳在的话,会怎么做呢。
是不是有谁,会怀有对镇民强烈的内疚,又能让洛清极度信任,相信他们的话,再也不出山来呢。答案很明显了。
于是他自动地封锁了消息。当晚召集了所有小弟,让他们不得对任何人吐露半点洛清进山之事。
“要是有谁多嘴说了...我保证他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然后放出一个阴险的冷笑。一众小弟忙瑟瑟索索地连道遵命。
今天他即将要做的事,令他稍感不安。
他才见到洛天平疯了般地在镇里四处寻找着什么,见了人却马上摇头说没事儿,刚刚才往灰崖区自己的家里走去。
就这么一愣神,他失去了拦下洛天平的最佳时机。
熊晓寒又再三思虑良久,才下定决心般地迈出大步。他穿过了那排柳树,踏入了灰崖区的地界。极力排除内心的不适,沿着小巷前行。
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娃娃爬过来伸手抓他的裤脚,被他一脚踢开,“滚!”小孩哇地一声哭出来。
始作俑者则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那栋黑鸦山脚下破破烂烂的茅屋。
站在苔藓丛生的台阶上,他深呼了几口气。然后敲门。
开门的洛天平眼中充盈了血丝,明显一宿没睡,松松垮垮的上衣也随意地披在身上,仍是在外面疯转时的行头。低头望见了他,眼里明显闪过惊讶。
“洛天平,你的儿子两天前进了黑鸦山。现在还没有回来。作为父母,你们应该去找他吧。不管是活人,还是尸体。”熊晓寒的眼睛微微眯起,飞速地说完,不等洛天平反应,便转身离开。
洛天平叫住他:“为什么亲自来告诉我?”
熊晓寒踏了几步,抿起嘴,回头对他陈述道:“十年前,我父亲死于那场瘟疫。”
所以,我想让造成这一切的你们付出代价。要是感到愧疚,就带着你眼瞎的老婆去黑鸦山上,然后一家人全部永远地消失掉吧。
老爸的仇,也算是我亲手报的了。也只能我亲手来报。
熊晓寒想着若是母亲熊佳在这里,一定会称赞他的手段足够狠辣,几乎有她的风范了吧。毕竟是在丈夫死后,雷厉风行地把儿子的姓改成了自己姓的女人。
然后离开,留下洛天平如同雕塑般静静站立于茅屋之前。
2.洛清
洛清并不知道十年前的浩劫详情,因为父母从未对他提起。哀叹瘟疫惨况的镇民见到他时,也都不约而同地缄口不言。
此时此刻的他,却觉得也许黑鸦山,比镇子要更温柔一些。
这山,才不是什么诅咒之山吧。
他蹲在一棵苍老的云杉树前,痴迷地盯着树皮上的一行灰色划痕。
这划痕像是被锋利的器具割破的,连起来是汉字的形状,中间一个歪歪扭扭的心形,左侧一个洛字,右侧一个秦字。若不是树皮坚硬,刻字时未遇到阻隔,那字体一定是娟秀异常的。
洛...秦...阿爹阿娘。
“玉兰,你写的是什么啊?”不识字的洛天平歪着脑袋打量那女孩在树干上认真刻下的字。
“想去看外面的世界。”秦玉兰蹲在树干前,红着脸颊,笑得很恬静。阳光静静打在树叶上,在二人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洛清伸出手,轻轻地抚摩那饱经风雨,依然鲜明温柔的刻痕。恍若能看到年轻的父母手携着手,互诉衷肠的相爱场景。
酒瓶碎裂的声音在他耳里炸响,惊起他的美梦。脑海中猛然浮现出阿爹揪着阿娘的头发,对她拳打脚踢的画面,抿着嘴的阿娘不做声,默默承受。
洛清嘴角的笑意再次沉了回去。为什么呢。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已经两天了,洛清还没有找到下山的路,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上来的了。沿着溪水前行,却好像一直在林间绕着重叠的圈。他迷路了。
天色渐晚,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慌张了。因为这棵树,他爹娘曾来过,还有此树所承载的回忆足迹将他温柔包裹。
蜷缩着倚靠在这棵被刻了字的云杉树下,他觉着无与伦比的美好,一种很久都没有体验过的温柔暖流弥漫在他心间,如同置身柔软云层,被轻抚着摇入甜甜的梦乡。
深厚而漆黑的云层重叠着翻滚,一道耀眼的白光突然绽开,随着惊雷在天庭炸响,洛清猛地惊醒。
抬眼一望,却见到密密的树林之外,苍穹之下,一道烈焰腾空而起,在闪电照亮的时候,能看到那束烈焰飘扬起灰色的烟雾。
揉着眼睛,伸展躯体的洛清站起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奇象,魔怔般地一步步向烈焰升腾的方向走去。
跨过倒塌的树木枯干,踩上层层叠叠的落叶几何,在惊雷炸响的时候捂上双耳,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了不知多久。
那束烈焰变成了熊熊火焰,横亘在他脚下。
他找到了下山的路,通往那个他此生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灰崖区。
而灰崖区,正在燃烧着熊熊烈焰,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烈火裹挟劲风,舔舐着所遇之处的一切,迅速地席卷了隐约可见的那排柳树,向镇子的其他部分冲去。
又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在洛清头顶发出轰鸣的同时,照亮了烈焰之外阴寒的黑鸦山。
也照亮了黑鸦山林外凸起的高石,和立于高石上少年的表情:瞬时失了血色的脸颊和眼底深处的惶恐。
洛清跳下石头,一步不停地跑起来,眼前不时有枯枝擦过他皮肤,抽打出鲜血淋漓的口子。鬼影潜藏般黑暗的树林深处,不时有鸣响于天边的闪电照亮。而烈焰的噼啪声,嘈杂的人声,雷鸣的轰隆声,对洛清急速移动的耳畔轮番轰炸。
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满脑只考虑一件事,跑快一点,跑快一点。
阿娘大概被阿爹背着,躲在哪个背风的阴影处吧,在哪,在哪。
冲出黑鸦山,绕过灰崖区,从几周前发现的小道,赶往镇中央,快点,快点。
眼前冒起金星,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在大火前疾走奔驰。
“水,再来拿水!” “人呢?!王二!”
“人员都撤离了吗?” “救救我孩子!!”
“都撤离了,灰崖区的还有...”
水声,风声,雷声,火声,人声,洛清挤到火焰的前线,看着那排柳树被燃起的大火,吞噬着,癫狂般地乱舞着。
游离的眼光扫过角角落落。没有,没有。一阵晕眩,随之颓然地跌跪在火焰之前。
“欸,那边那个孩子,离火远点,太危险了啊!”
“那不是洛天平家那小子...”
“可怜见的。虽说他们一家对镇子...但这次那夫妇没一个...”
“双双全都葬身在这场火海里,这不是天谴吗?”
“哎哟,也不能这么说。可怜了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呐。”
“孩子,走吧。”不知是谁,悦耳的声调,淡淡地在他耳畔呢喃。
那些话语,旋转着绕进洛清脑海里,纠结成一片乱麻,然后啪地一声从中间断裂。
什么都没了。
洛清的大脑一片空白,干裂的嘴唇,吐出一直堵在嗓子眼的话:“滚!都给我滚!”
够了,已经装得够了,不想再装了。你们真的没有想过,哪怕一次来找我吧。
向他伸出的那只手,顿在了半空。人群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
他们从未听过哪个孩子用如此狠厉的语调,吐出这句话语。尤其是,那个曾对谁都是和善微笑的孩子。
又一道闪电划破苍穹,照亮了跪在地上的孩子的背部,熊熊火焰在他眼前呲呲地燃烧。雷电烈火面前,这个孩子显得如此渺小。
大家静默着,人群也是同样的脆弱。
洛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火焰深处。脸上出现了水珠。
大家仰起头来,厚实的云层已集结完毕,降下大雨。一开始是几丝,很快变为了倾盆的雨柱。浇在一动不动的洛清脸上和身上,也浇散了没工夫去管别人的人群。火势停止了蔓延,赢来一片喝彩喧闹之声。
火焰在渐渐被大雨浇灭,洛清的眼膜上还留着火焰燃烧的残影,充斥了整个眼瞳,久久不散。
他的头被雨柱打得越加沉重,慢慢低落,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像猛地想起什么,他又突然弹跳起来,在雨幕里向着灰崖区前进,雨水,浇湿了他的衣衫,渗入他的皮肉之中。只是他已感受不到生痛。
向前一步,迈向无数个在眼前转来转去的圈圈里,洛清终于向前栽倒,不省人事。
好像打击身体的雨水突然消失不见,好像地下坚硬的泥地突然松软... ...身体在不断地掉下深渊。
这个...大概是梦吧。
老天爷,能不能让我,不要再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