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睡醒醒中天色胧明起来。火车从崇山峻岭中穿过,天空竟然是蓝天白云。紫衣在岳城这一个月的时光,似乎从没有见过这样明媚的天空,大概是当地的地形温度气压等条件吸引了云朵水汽,使之罩在城市上空,形成了高温高湿的气候。
火车穿山越岭,到平原地面时,眼前多是大片水面,有成片的红的白的荷花,成群的白鹭在水面上徘徊,还有几栋别样的小房子,碑石林林的墓地……这些风景在眼前一晃而过,紫衣的双目就像镜头,脑海里全是感光胶卷,把这些景物一一印了下来。紫衣生活的城市,山多水少,这对既爱山又乐水的紫衣而言,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这趟车紫衣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坐过,父亲请探亲假,送过完暑假的紫衣回家上学,顺便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紫衣记得父亲攥着她的手,拉她从岳城火车站停着的火车下边穿过,抄近路去坐火车。这个时候紫衣才想起这些,总归是慢了一拍,紫衣自嘲地笑了笑,继续看路边的风景。不愿意看了,就收回视线,从小包里拿出昨天准备好的牛奶鸡蛋,从热水间接了水,简单地吃点东西垫吧垫吧。
车上的设置二十年来变化不大,紫衣看着窄窄的过道发着呆,似乎三十四岁的自己和十来岁的自己同在这一趟车上,她来到了自己对面的座位上,和自己用同一个姿势,打探外边的世界。似乎出走半生,自己仍是那个十来岁的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小女孩。
车窗外边的树影迎面而来,又倏忽闪过。紫衣忽然想起小时候的火车上,这个时候会播放音乐,比如《北国之春》,有时候是高亢的男声,有时候是没有歌词的轻音乐。那时的人们看着窗外的风景,听着符合场景的音乐,不免有奔波之意。现在,列车喇叭里除了报站名,其它时间都静悄悄的,大概是不愿打扰乘客们吧。
车厢里很安静,相互攀谈的很少,大家都在安静地看手机打游戏,几个看纸书的颇引人注目,其中有个年轻的女孩,边看边从书本上划拉,大概是在准备一场考试。
中午饭点,有餐车过来,有卖特产的车子过来。紫衣什么也没有买,这大概是受父亲的影响,父亲常说车上的东西太贵,不值那么多钱……那么多年过去了,父亲的话对紫衣的影响已经形成,恐怕再也忘不掉了。
吃过午饭后,时间忽然变快了,眼看就要到达自己的城市。安公子的信息上说,“下车后咱们直接去咖啡屋,爸爸妈妈说给你接风。我在火车站停车场等你。”
其实下车后压根不用记路,跟着人流走就成。紫衣拉着行李箱走出出站口,一眼看见安公子正挥着手向自己走来,一手接过自己手里的行李箱,一手牵起自己的手,往停车场走去。一起出站的人不少,等紫衣回过神来打量的时候,发现背后已经空旷,她和他们同过一程,然后各奔东西了。
车里很凉爽,安公子大概已来了好久。紫衣上了副驾座,拉上安全带,安公子放好行李,开车门进来,拉上安全带,用手碰了碰紫衣的脸颊,开心地说,“媳妇坐好了,咱们回家喽!”
一个月不见,安公子似乎黑了好多,紫衣有点儿惊讶,问安公子,“怎么这么黑了?”安公子说,“厂里露天作业多,我不到现场都不好好干,舅舅让我盯着,所以就晒黑了。”“活挺忙吗?”紫衣问道,安公子摇了摇头说,“总起来不算忙,有订单的时候就加班加点做,没订单的时候,就停机。厂子小,类似于小作坊,没办法和大型企业比,人家都是连续生产。”“停机时工人怎么办?”“工人放假。我在厂里盯着,停机时舅舅不怎么去厂里。来了订单,提前通知工人,厂里不拖欠工资,好招人,都抢着来。”
下午五点来钟,还没到晚高峰,车子很快开到雨落明湖咖啡屋。咖啡屋一楼人不多,岳平峰在柜台后边坐着,马芹没在,靠里的餐桌上饭菜已经摆好。鲜花角里有新进的各色百合花,浓郁的香气吸引了紫衣。紫衣弯腰嗅着花香,说,“百合真香!”岳平峰说,“今天才进的,我也没想到有这么香。”
马芹从外边进来,提着几个方便兜,里边装着各色干粮,有火烧,有杂粮馒头,还有两根油条。油条一般早餐有卖,马芹见紫衣喜欢吃油条,特地去小店买了来,如今儿媳是娇客,先满足她的胃,她开心了,其他事就好说了。果然,马芹觉察紫衣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干粮,然后笑着喊了她一声,“妈。您又瘦了!这段时间一定坚持去锻炼了!”马芹点点头,说,“一直坚持去瑜伽馆。好多人打听你,说你好久没去忙啥呢。你也没胖。”“没胖是没胖,感觉不太有精神。不锻炼就是不行。”
四人就坐。马芹问紫衣,“喝点儿啥酒?”紫衣说,“不喝了。这段时间看了一些理论,说酒精对身体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并不像从前听说的可以舒筋活血。”岳平峰和安公子也说不喝了。四个人安安静静地吃饭,很快吃完,紫衣马芹收拾碗筷打扫卫生。紫衣说,“我俩在这里看店,你们去散步吧!”岳平峰说,“你坐了一天火车,乔累,回家休息吧。我和你妈在这里就行。现在上午店休,不那么累了。”
紫衣安公子略坐一会儿,马芹就撵着他俩回去,于是告辞。这段时间安公子在山上住,问紫衣回哪个家?紫衣说,“回我那里吧。山上现在没有我的东西,不方便。”路上紫衣问起咖啡屋上午店休的事情,安公子说了自己和爸妈商量过,店里尽量不牵扯你,你有自己的事情做,干这干不了那。紫衣嘴上说着我可以干的,心却一下子放松了。
回到十九楼的家。紫衣看屋里干干净净的好像刚刚收拾过,不是自己离开时的模样,疑惑地看向安公子。安公子说,这段时间我在山上住,也没过来。今天中午从厂里赶回来收拾了一下。“打扫卫生欢迎领导的到来!”安公子笑谑地说。
回到自己的家,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紫衣打开热水器开关,等水热的空儿,斜躺着沙发上,拉着安公子的手说话。一会儿冲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满血复活,该干啥干啥了。拉着安公子的手,还没说几句,就觉得眼皮发沉,竟然沉落梦乡了。
安公子看紫衣倦急了,抓着他手的手慢慢放松,就轻轻抽了出来,放在身体旁,轻手轻脚起身,拿了空调遥控器,把温度往上调了两度。睡中的人空调温度最好是30度,安公子尝试过,给紫衣用上,估计差不多。把客厅里的灯光调暗,安公子进了书房,尽量不弄出动静,怕惊醒了紫衣。
紫衣从睡中醒来,混混沌沌中问自己,“这是在哪里?”似乎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这是到了家里。见四周寂静,灯光昏暗,以为安公子回去了呢,看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自己这一觉整整四个小时。起身去卫生间,见书房里亮着灯,安公子坐在书桌前睡着了。简简单单冲了个澡,换上睡衣,拍醒安公子,拉他去卧室歇了。紫衣知道人在睡中极不耽事儿,所以不肯弄出动静,怕惊到安公子。一夜无话,直到两人被阳光惊醒。未免温存一番,以慰相思之苦。欢时易逝,眼看上班时间已到,不能再迟了,安公子才动身起来,说,“我上班去了,你再睡会儿。”紫衣浑身酸软,蜷在床上,只是头稍稍抬了抬。安公子说,“昨天从家里拿来的饭在冰箱里,你起来热热吃。我从路上买一点儿,去厂里吃。”
紫衣起床的时候已经十点。蹒跚着去客厅打开冰箱,发现里边除了饭菜,还有一个六七斤重的麒麟瓜,不知安公子什么时候买的,可能是昨天下午过来打扫卫生的时候,也可能是昨天晚上自己睡着以后。紫衣抿嘴笑一下,毫不迟疑地把西瓜拿了出来。去岳城一个月,自己没想起来吃西瓜,有点儿馋了呢。
抱着西瓜到厨房,用自来水冲洗一下,铺开案板,把西瓜放下来;从刀架上取下刀,流水冲一下浮尘,看着不甚干净,压一点洗洁精放刀上,用百洁布擦拭一遍,冲洗干净,开始切瓜。从正中一分为二,用水冲洗干净刀,放在刀架上。抱着一半瓜拿了一把小勺去了客厅,另一半没再往冰箱里放,下午再吃。想一想得给安公子留点儿,又回到厨房,在西瓜切面上包了保鲜膜,放进冰箱里去。
手机提示音轻响了几次,紫衣打开看,一种被手机监视的不安瞬间在心底升腾起来。原来视频平台给自己推送的几条消息,全是与西瓜相关。有一条是瓜农自己进城卖瓜,四五毛钱卖不出去,气得把瓜都摔了。问他为什么自己来卖?他说贩子到地头上去收,才一两毛钱一斤,种子钱肥料钱水电费包不住。怪不得在路上听人说今年蔬菜瓜果相当便宜,贩子收得更便宜,便宜到简直不可思议。市场经济真是看不明白,紫衣感觉自己的认知太低,只能看见最基本的现象,本质的东西一点儿看不明白,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看这一条视频,把心思引到别的地方去,被手机监视的不安感竟然淡去了。
吃完西瓜,收拾停当,紫衣走进书房,把安公子弄乱的东西重新归位,把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一拿出规整好。然后烧水沏茶,端到书桌上来,开始今天的工作。
出去这一趟,紫衣感觉自己的生活空间在瞬间被强行拉开。虽然只是出门看看,不算真正的生活,但见识过对一个写作者来说非常重要,见识过了才能写得出来,没见过能写出来的那是天才,想象力丰富,那种能力一般人没有。以后要经常出门走走,紫衣想。
2024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