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天衍。
看着玉石高塔的牌匾,年轻男人只是笑笑,默然转身,自己的道只能自己来守,世人只谓大道天衍,恍惚无可琢磨,却不知大道却在脚下。
这已经是易君欢不知道第几次做到这个梦了,从他还是个六七岁大的孩子时候这个梦就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小时候没有太当回事情,到后来告诉父母,倒是让家里多了好些江湖骗子。开玩笑?太平王世子多年来一直重复着一个梦,这风言风语刚传到外间,便有无数各路牛鬼蛇神请见太平王,声称世子殿下被心结所扰,多有早夭之险,而自己有办法为世子殿下平安渡过此劫。
说实话,太平王这个封号听起来是好听,可普天之下但凡是人族子民,谁不知道这个太平王名号从何而来?
九界万物皆有灵,人族天生势弱,兽人族气血强盛手撕虎豹。灵族承气运而生,亡灵族不死不灭。至于传说中的神族魔族。一个契合天道,一个执掌杀伐。只不过如今的九界已经难觅其踪。
偏偏人族身处四战之地,四周皆有强敌环伺,在腥风血雨中走过了数千年,虽然风雨飘摇却孕育了人族和其他种族一战的资本。武道法印的逐渐体系化和数千年的传承改良使得人族的战力和兽人族灵族站在可以平等对话的高度,数千年的摸索也使得人族掌握了杀死不死族的诀窍,但是历史存在必然与巧合,力量带来了野心的膨胀,八百年前人族分裂,一世皇朝成了九国并立,本该一力拓展疆土改变格局的人族因为内部的征战不休,再次将自己困锁在了四战之地。
八百年的乱战,谁都说不清是人族内耗平添的冤鬼更多还是与各族征战埋下的英骨更多。但是战争的土壤却孕育了思想的进一步繁荣,也再一次增强了人族的力量。
东易在春秋末两百年合纵连横,四位皇帝机关算尽,终成千年未有大格局,渝辉三年东易最后一位皇帝易晓悍然起兵,十年覆灭春秋八国,三位重将开疆拓土,杀孽最重的便是曾经封号逸闲王的易倾。十年国战后半段,东易三线为战,一国敌六国,易倾以战养战一人领百万铁骑,踏破五国江山,陷落五百余城,坑杀降卒流民数百万,直到十年国战最后一年,易倾屯百万铁骑于北境,独骑回都,满朝朱紫出京十里相迎,易倾回京连马都没下便回了王府,终日只与亲友饮酒为乐。
渝辉十二年曾有兵部一侍郎为了搏一个铮臣之名跪在易倾门前一天一夜,请易倾再领兵平定最后的西蜀,正喝至小酣的易倾只吐出满嘴酒气的一句“重权久掌,只求醉卧美人膝。”
满朝文武虽是不悦,但也没人这时候触易倾霉头,易晓已年老体弱,不出三年,下一任皇帝跑的掉这位战功盖世的逸闲王?
渝辉的年号只有十三年,易晓在看到春秋定鼎之后便了结一生所愿,不出半年驭龙宾天,皇位争夺却是出了大乌龙,新帝为原同安王易念,易倾改封太平王,封地北境,手下百万铁骑皆归其原建,第二年东易改国号阳易,年号玉符,一世皇朝再立。
所以太平王这个封号好听是好听,可是这太平两字全是靠累累血债铸就。
太平王易倾膝下四女四子,易君欢是嫡长子,也是太平王儿女中最不同寻常的一个。易君欢的两个姐姐大姐易溪年修儒家,做的一手锦绣文章,早年间易倾尚未北赴时候便在京城久享盛名,首辅狄煜亲言:若非女子,必成治世能臣。二姐易清窈修兵家,熟悉兵法韬略,极擅围棋,早年间在京城纵横十九道未尝一败,易倾北赴后两年,隐姓埋名游学天下。
嫡长子易君欢早慧,论儒道论兵法,皆可与其两位姐姐一较高低,十岁那年,便可与易清窈手谈不败。出口成章雄辩之才也不比易溪年逊色。有人因此说易君欢胸藏锦绣,可为一世皇朝开疆拓土。但是随着易君欢年岁渐长,十六七岁之时依旧没有修炼出武道和法印登堂入室的元力,身边的非议就越发多了起来。
世人皆知太平王府弈气阁博览天下密典孤籍,不敢说比大内皇宫藏书多,但一定不比大内少。易君欢十七岁之前便阅尽弈气阁藏书,却依旧体内毫无元力,也因此,在易君欢十八岁成年之后便被越来越多的人不看好,认为未来雄甲天下的北境铁骑只能交给他几个弟弟。
易君欢几个弟弟妹妹也都是人中龙凤,只是易君欢在易倾北赴之后才有了第一个妹妹,而易倾北赴之后便深居简出,很少有什么消息传出北境,因此连带着这之后的儿女的消息都很少阳易全国人尽皆知,只不过那些朱紫王公依旧很在意易倾膝下子女的消息,不提易倾手里握着的百万铁骑,易倾北赴这些年,他们也多多少少从当初的皇位之争发现一些端倪,因此难免对这位太平王心怀畏惧。他的儿女能否有一人撑得起太平王这个架子,那对于阳易庙堂大局,绝不止一点半点的影响。
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以易君欢此时的韬略智谋,要统领那百万铁骑,在现在的战局下不一定就会比易倾差,北境苦寒,又与喜欢战争的兽人界领土大面积接壤,自古以来就是人族生存最艰苦的地区,也因此才能孕育出战力彪悍的北秦风云旅和北魏虎豹骑。自古以来,北境便是优秀的兵源地,而易倾北赴之后与兽人族更是针尖对麦芒,因此虽然百万铁骑还是百万铁骑,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北境铁骑战力甚至比春秋国战期间更加恐怖,易倾谈不上武道或者法印的大宗师,但总归能够亲身上阵杀敌,若是易君欢以后统领百万铁骑之后只能决胜千里,那恐怕百万铁骑难免心生间隙,随易倾打下春秋五国的六个义子个个不是易于之辈,能够运筹帷幄又能够沙场厮杀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最起码有三个都是北境铁骑公认足以接过易倾手里的将旗。北境铁骑中的重将有帅才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以易倾的威望,他可以一句话封易君欢北境铁骑共主——太平王,但是若是易君欢拿不出像易倾那般的战绩,那很快北境铁骑就得面对分家的危险。到那个时候,太平王是太平王,百万铁骑共主就不见得是谁了。可是易倾的战绩就好比在春秋国战中滚落了百万大好头颅筑起的京观,在春秋定鼎之后想再筑起这百万京观,易君欢可就得去和兽人族厮杀了,能从那尸山血海中爬出来,那自然是撑得起一个太平王,可是百万铁骑又能剩下多少?甚至北境军中都没人敢豪言太平王易倾一定能带他们功成身退,更何况百万铁骑在易倾手上是刀锋所指所向无敌的百万铁骑,在易君欢手上,能出几分力?
易君欢?不错是不错,可还太嫩。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几乎就成了北境人尽皆知的评价。
外面的风言风语再多,太平王府内还是得过日子,暂且不提易君欢能不能撑起太平王这个架子,可易君欢最起码是个称职的哥哥,两个姐姐都不是那会带小孩的姐姐,也就易君欢能够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在王府内上房揭瓦,玩的不亦乐乎,在外人来看,也看不大出来太平王府里面有多少争权夺利的勾当,最起码易君欢这个世子的位置,几个弟弟在现在这个年岁倒真没想去争过。
易君欢二十二岁那年,家里来了个穿旧道袍的道士,这个卖相可真不怎样,一般有点职业素养的江湖骗子进太平王府,再怎么说也得倒拾倒拾自己,弄得有点仙风道骨,毕竟是权倾一国的太平王,总得留点好印象。就这一身破烂,差点连门都没进就被轰出去。得亏了易君欢当时就在前院带几个弟弟妹妹疯闹,给这破道士逮了个正着,下人们眼看易君欢都已经注意到了这道士,也没有要赶人走的意思,自然也只能把人放进去。易君欢的脾气这些下人摸得再清楚不过了,虽然生来就地位显赫,但从来没有看人低的习惯,他如果看到了又没让人赶出去,下人自作主张赶出去了就是不给世子殿下面子,世子殿下不见得会给你什么脸色看,但肯定也不会有太好的脸色留给你就是了。
易君欢把弟弟妹妹打发到一边去,和老道士坐在前院树下闲聊,甚至搬出一桌围棋对弈,似乎从来就认识一般,下人们也没有见怪,易君欢虽然性情略显凉薄,但是不是拒人千里的人,所学驳杂见多识广,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去,甚至下人们都没注意到老道士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几个下人也因此差点倒了血霉,就在和老道士聊天的那一晚,易君欢在房内只留下一张纸:十年必归,勿念。然后就渺无音讯的离开了,易倾倒是没有太牵连几个下人,连句重话都没说,但是王府的管家可好好的收拾了几个少了个心眼的家伙,最后如果不是易倾发话不追究,多半是下半辈子下不了床,这件事太平王府没有满,但也没有大肆去搜寻易君欢的踪迹,这也是易倾的意思。而太平王府刻意的不追究反而堵住了悠悠之口,再加上紧接着的十年整个九界都是一阵鸡飞狗跳,连带着太平王世子下落不明的这件事也就几个月风口就平息了,至于后来北境下一次听到易君欢这个名字,就是在十年后的玉符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