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有什么东西顺着南汀河飞走了。”那是许久之后，二叔无意中和我说起的。
听着二叔的话我有时会想起早以前见过的那条飞向河对岸山顶的火光，我突然觉得那条火光应该是夜里烧死去的人时那些火苗聚起来的，等聚够一定的量了就一直在天空里飞着，等着遇见夜里燃烧的火苗时又停下来，带着一起飞走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间害怕了起来，一种短暂的寒冷瞬间袭击了我的全身，可我什么都没有说任凭那种恐惧迷茫着。
我曾把脑袋凑近茅屋的墙向着爷爷它们烧火的山谷看去，如果换做是往日夜里根本什么都看不到的，可那天因为山谷里燃烧着大火，我居然看到山谷被照亮着。可无论我凑得多近见到的始终只是有限的光亮，闪动着飘忽着。
“别看，你个傻子。”就在我看得发呆时，四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伸出手里按我的脑袋。
“为什么不能看呢？”我小心地问四叔。
“因为你还小。”四叔显然也不知道，他无外乎是听过一些老人的话，说小孩是不能看也不能到那些阴气重的地方去的。
可什么是阴气重的地方呢？我也不明白，或者当我们不经意走到一个地方，突然感觉特别寒冷的地方就是了，有时我会这样想。只是看着燃烧着的火苗，我却感受不到一点点寒冷，怎么会阴气重呢？
我又安静地躺了下来，可不知道是风吹来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等安静下来后我又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像是没有干的竹节被大火焚烧时裂开的声音，这种声音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
“四叔，那是什么声音呢？”我很小声地问四叔。
“柴没有干透炸的声音。”四叔显然也睡不着，我刚开口呢，他就说道。
“哦。”我有些怀疑，因为没干透的树枝被烧着炸裂的声音我是知道的，可那时的我又想不出别的。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那些炸裂的声音应该是十三的尸体被燃烧发出来的，同时我也明白，那时的四叔应该是知道的，他只不过是瞒着我罢了。
一些幽暗的东西总是在大地上行走着，我有时觉得它们其实触碰到了我们窗前的一片叶子，或者是挡住了照到我们站着的那片空地的月光……可它们并无恶意，只是在赶自己的路。
有一只什么东西从茅屋后面飞过去，发出阵阵声响。我知道它赶得很急，或者要去引导夜里山谷中飞起来蓝色的烟，带着去很远的地方。
“怎么还没烧好呢？”不知道多久后，昏昏沉沉中我听到了四叔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你是害怕吗？”我突然明白，四叔是害怕了。
“没有。”四叔说完就转过身抓着我的手。
我虽然不害怕，却也同样有和四叔一样的疑问，为什么需要那么久呢？那已经应该是后半夜了。有几只夜莺开始叫了起来，离着茅屋不远的地方，它们的叫声和早以前没有任何的不一样，可我听着却是天差地别，那晚的夜莺叫声像是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幽怨，难过。我很少愿意再想起来那天夜里夜莺的叫声，每次想起来心里总是很不舒服。直到天快亮了吧，我迷迷糊糊中又一次听到了声音，这次是爷爷他们回来了。
“二，别把衣服穿进家里。”我侧耳倾听，奶奶不知道何时已经起来了，他在和二叔说话。在奶奶的心中，虽然我们只是暂时住在山谷里，可茅屋在她眼中也是家。
接着我又听到了二叔换衣服的声音，我知道应该是二叔和爷爷在茅屋外换着衣服呢。从火葬场或者是埋葬棺材的坟地里回来的人，衣服是不能穿进房子里的，得赶紧换了。
我本来一直希望天赶紧亮的，可听到二叔他们回来的声音，却又不想起床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寒冷，一种燃烧在山谷里的火苗突然熄灭了的寒冷。
“天亮了就得把他领回村里去。”在沉闷中我听到了爷爷的声音，很显然他是说给奶奶听的。所以微亮的天里没有回答的声音。奶奶和爷爷很少说话，哪怕是说了话也只有说的声音很少能听到回答的声音。
之后就是奶奶在准备着什么的声音了，窸窸窣窣地响着，二叔则很快爬上了楼，他在我们旁边躺了下来。
“二叔。”我喊了他一声。
“嗯。”
“你害怕不？”
“不怕。”二叔回答得很简单。我还想问什么呢，接着就听到他拉长了的呼吸声，我知道他睡着了。他应该是太困了。一个人得有怎么样的心理才能干完这种事后立刻就睡着呢？很久以后我还是会想这个问题，一直都没有答案，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一些事，我才明白，或者一个人只要有一颗善良，真诚的心，又加上问心无愧的行为就可以做到这样了。
清晨的曙光爬了上来，四叔似乎再也躺不住了，他爬了起来，我于是也跟着走出了茅屋。山谷里和昨天没有任何不一样，起床后我立刻就向着十三茅屋那里张望，似乎连一棵草都没有少。
“四儿，你跟我回村里去吧。”看到我们起来了，奶奶于是说道。
她在锅里盛着米饭，不知道什么时候，奶奶已经煮好了饭。
“你这是做什么呢？”我很好奇。
“奶奶得把十三领回村里去，四妹也在那里呢。”奶奶回答的让我一下子又害怕了起来。
“他不是死了吗？”我还是问出了我的困惑。
“领他的魂回去。”奶奶头也不回。
听了奶奶的话，我一下子又放松了，也想起了十三之前说过的话。
“啊良，人死后是有灵魂的，蓝色的在天空中飘着。”我于是又一次看着天空寻找起来。连续几天雨后的天空异常晴朗，连一片云都没有，大拟喉啄木鸟也停止了鸣叫。
“难道十三是骗我的。”我仍然不死心，继续寻找着。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在十三的荞地里突然升起了一缕烟。
“那里怎么还有烟呢？”奶奶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我旁边。
“那是三爷爷的灵魂。”我答得很快。奶奶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只是站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可我却异常的高兴，我也说不清楚我高兴什么。那缕从荞地里飘出来的烟像是被拴在大地上的蓝色绸带，居然不间断地萦绕着飘着，从荞地里开始向着那棵橡树，一直翻过了山梁，接着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