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的十三被萤火虫惊醒了。
“噢 。”他在夜里大喊了一声。一只在树上睡觉的不知什么鸟,被他的喊声惊醒飞向了夜空。
“嘘。”四叔阻止他。可已经来不及了,十三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撞在对面的山梁上,传来了回声。夜莺又开始叫了,像是在回答十三的叫喊,好几种不一样的声音,在我们周围的树梢上歌唱着。
我跟在他们身后,这个时候的我已经不怕夜莺的叫声了,甚至在二叔的指导下已经知道了哪种声音是什么夜莺发出来的。
“啊”。”可能是十三的声音太大,又可能是海军在梦里醒来了,就在夜莺的叫声中,海军的喊声穿过了风。
夜里两个人在山谷里靠喊声来应答着对方是很奇怪的,我有时觉得那就像是两个迷路了的人,隔着时空靠声音在向着对方靠近。海军的喊声里带着风和河水哗啦啦的声音,而十三的喊声里则带着一种寻找的期待。我有时很不喜欢他们在夜里这样叫喊,会给我一种我们居住在山谷里的几家人落进了一个很深的大坑里向外求救的感觉。不知道那晚是不是因为来了萤火虫的缘故,秋云她们也没有睡,在海军的喊声刚结束的时候,秋云也跟着喊了起来。“哎……”她的声音拉得很长,很动听。像是一片飘在风里的落叶被花朵给碰到了一样。
可能萤火虫也喜欢动听的声音吧,在秋云的喊声里,我突然发现在她们居住前面的断头沟里一下子飞起了许多发光的点。
“四叔,那是萤火虫吗?”我赶紧问四叔。他向着我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已经密密麻麻的亮了起来。
“哪里来的这么萤火虫哦。”他惊叹不已。
“当然是我喊来的咯。”十三似乎又清醒了一些。
“噢。”海军似乎听到了回音,又喊了起来,然后在他居住的山梁上跟着就有许多萤火虫也亮了起来,不过那时的海军应该还不知道,因为那些萤火虫亮起来的地方刚好在背阴的一面,他没办法看到。
可我却完全呆住了,我们周围的整个山谷在海军的喊声里,一下子全部亮了起来。
“哎,哎,哎……”秋云姐可能是发现了她们屋前的萤火虫,一连喊了三声。只有四叔沉默着,他扶着十三站在刚出沟的边上。
“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到过这么多萤火虫呢。”十三也发出了感慨。
月光已经爬了上来,从海军的茅屋屋檐下一点点移到我们正前方。我有时会有一种错觉,总觉得月亮是被海军藏起来的,像是被他压在了枕头底下,每次他睡着了或者是没有压在枕头上的时候,月亮就静悄悄地从他的枕头底下溜出来,顺着他枕边的柱子往上爬从屋檐上窜出来了。
月亮爬上来的时候,海军就开始做梦了,他的呼声就变成了风,晃动着山梁。
“四叔,我想要一只。”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萤火虫,我爱得不行。四叔没有回答,伸出手在我们前面的叶子上抓了一把,萤火虫被他抓在手里的时候,光立刻就消失了,大慨四五只的样子,四叔把它们塞进我的手里。
“把它们撒出去。”四叔说。我于是手向着月光一挥,它们就在月光下形成了绿色的五个点。可刚刚撒出去的萤火虫却没有发光,直到飞了一段距离后,它们才再次发出了光,摇摇晃晃似乎飞得不是很稳,它们应该是被吓到了。
“萤火虫是月光的碎片吧。”我于是又想,它们飞高了似乎就被风吹着跑了,斜着拐了一个弯又落到了山谷里。
“快看哎,有萤火虫,萤火虫……”就在此时,我又听到了秋云姐的声音,我向着她的声音看去,她们茅屋前面的香椿树上不知何时也围满了萤火虫,像是粘在叶片上此起彼伏着。
“我走的时候,也一点要选有萤火虫的夜晚,我的灵魂就跟着它们飘向很远处了。”就在我看着萤火虫发呆时,十三突然说道。可我和四叔此时都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我们已经深深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
“啊,喔看河那边。”风里又传来了海军的声音。海军没有压住的月光撒满了山谷。我有时想我应该感谢那晚海军放出了他藏起来的月光,月光照着我们对面的山,也照出了山里一条条的沟,在那些沟里一阵一阵的亮着萤火虫的光。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如果河对岸的萤火虫能从河那边飞过来该多好啊。
“四叔,你吹个哨子把它们叫过来吧。”我于是对四叔说道,此时的我们已经到了十三的茅屋前,在十三的茅屋里我们无法看到秋云姐家的茅屋,也无法看到海军的茅屋,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我们自己的茅屋。
“你怕是憨包,我怎么喊得过来嘛。”听到我的话,四叔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可还是听了我的话吹起了口哨。
月光曾为我下了一场雨,撒下来的没有雨滴而是被风吹成碎片的光,它们没有飘向更多的地方,而是围在了我们居住的那个小山谷。
当四叔吹口哨的时候,让我们都无法相信的一幕出现了,河对岸的萤火虫真的向我们飞过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因为四叔的口哨声,还是因为它们需要到我们居住的地方居住,可那些一闪一闪分散在几条沟里的萤火虫聚集在一起向着我们飞过来。
尽管月光如白昼,可还是没有办法掩盖住向着我们飞来的萤火虫,它们像是被风吹散又像是自行飘忽不定,歪歪扭扭地飞着最后落尽了十三茅屋前那棵香樟树周围的树林里。与我撒出去的不一样,它们是一路发着光飞向我们的,等停下来它们同样还发着光,在我们周围高低不一的草木上此起彼伏着,甚至因为数量太多,在它们亮起来的时候发出了阵阵声响。
那是我年幼时见过的最美的一场雨,可惜那时的我还不知道银河,也不知道满天繁星。我有理由相信满天繁星在那天夜里都落进了我们居住的山谷了,尽管在它们落满山谷后,我也“啊,啊……”一遍遍的追逐着它们,可它们不为所动,它们甚至听到我的声音后,会亮起再熄灭,熄灭再亮起。
“啊良,它们在给你造一场孩子时的梦呢。”奶奶曾坐在茅屋前和我这样说,原本以为只会亮一晚的萤火虫,却在那年的山谷里,连续闪耀了好几个夜晚,也有一晚我看着那些萤火虫都在奶奶的眼睛里,化成了我无法遗忘的星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