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还没收呢

那天清晨,十三在我们的茅屋里呆了很久,可那是他呆了那么久唯一没有和我们吃饭的一次,在饭快熟的时候他离开了。

“你忙什么呢,吃饭了再回去啊。”奶奶对十三说了好几次,可十三很固执。那天清晨爷爷不知道忙什么去了,迟迟不见他的踪影。

“这老头怪得很呐,居然没有留下来混饭吃,也是难得了。”四叔说不清楚是在咒十三,还是在奇怪十三的行为。只有二叔还是不说话,他蹲在茅屋前看着十三的背影,他手中的烟飘着蓝色的烟。

“啊良呐。”十三从我们茅屋走出来的时候,他摸了摸我的头,叹息着。然后就向着茅屋回去了。

路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是因为几场雨后路两边的草木更茂盛了,刚刚发出来的新叶向着路中间靠拢,我看见十三伸出双手去拨身前的草,等他走过后路两边的草很快又恢复了原状,只有被他拨过的草还在摇摆着。

“三爷爷。”就在十三快消失不见时,我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升起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于是喊了他一声。十三转过脸对我笑了一个,他的衣服还没有烘干,很老式的青色上衣紧贴在他身上。

“你小心点。”停了一会,我接着对十三说道。十三没有回答我的话,钻进了茂盛的草木间。我在茅屋前站着,一直盯着十三的方向,直到他再次出现在他的茅屋里。

雨后的山谷没有风,太阳从云后面钻了出来,烤着刚刚下过雨的大地,雨水被太阳烤着从地里升了起来,一种闷热回旋在山谷里。

宽大的叶子上还积着雨滴,等着风吹来,或者是叶子向着某一个方向倾斜,又或者就这样等着在阳光里消失。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闷热,鸟也停止了鸣叫,只有松鼠在沟里被落下来的雨水惊吓着。

“这十三,有些不对劲呢。”准备吃饭时,奶奶还嘀咕着,可没有人接他的话。

四叔在修一个铃铛,那是拴在一头母羊脖子上的,可能是时间太久了,绳子磨损得快断了。而四叔在修的是铃铛的心,在铃铛的中间挂着的一个小木头,那个摇摆时碰撞铃铛发出声音的小木头,我们叫铃心,没有它铃铛就发不出声音来。

也不知道四叔从那里捡了一小段清香木,他削得很费劲,干透了的清香木很坚硬,可用它做铃心铃铛发出的声音就更清脆许多。

“只有用这个,才能更容易听到它们跑哪里去了。”四叔一边使劲削着,一边自言自语。二叔蹲在一边,盯着四叔看,可还是一言不发。四叔和海军有时会比较谁做的铃铛更响,所以他们总是会寻找他们认为比较好的树木来做铃心。这在二叔的眼中是很无聊的事,可他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也是从那次开始,我似乎认定了这世间的所有一切都是有心的,包括石头,大山,太阳,月亮等等……甚至我有一次在河边一个裂开的巨大石头中,发现了它的心,椭圆形的藏在石头裂开的最中间,暗红色甚是漂亮。至于月亮的心,我有时觉得就是我,因为许多次我都觉得我在月光的最中间跳动着,而大山的心可以是海,太阳的心呢则可以是地球,因为没有太阳地球上的许多东西是活不了的……

就在我们准备吃饭的时候,爷爷扛着锄头回来了,另一只手上拿着几节山药,我这才明白爷爷一大早出去挖山药了。雨后地面要容易挖得许多,特别是连续几场雨之后。到如今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山谷里的山药似乎特别好吃,特别是炖肉,香气能飘满整个山谷。可能是沟里好些地方被冲断了路,四叔和海军也几天没有在一起放羊了,就在我拿着爷爷挖回来的山药看时,远处山梁上传来了海军的声音。

“哎……”他连续喊了好几声。

“哎什么哎。”四叔知道海军是在向他打招呼,于是鼓足劲也吼了回去。他们两不吼还好,这一吼接着我就听到了玉珠的哭声,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一直下雨,掩盖了玉珠的哭声,还是她就没有哭过,突然听到她的哭声,我才想起来似乎也好几天没有听到她的哭声了。

可能那天早晨奶奶和二叔去地里干了一阵活的缘故吧,等我们吃饭的时候,王家两兄弟已经把牛羊赶出圈了。因为青草长得太好,站在我们茅屋前已经无法看到他们的茅屋了,只能听到他们邀牛羊的声音,还有铃铛发出的声音。很多时候我还是挺喜欢听王家他们家铃铛发出的声音,可能是传来的方向不一样吧,又或者是他们家的牛羊太多,所以用的铃铛也就多了,当那些铃铛混合着从远处传来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的从沟里有的从山梁上有的呢像是在很远处,偶尔也夹杂着王家两兄弟叫喊的声音,这些声音其实很多时候都能听到,只是那天清晨里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听得那样真切。

十三回了他的茅屋后,刚刚晴了一会儿的天空又下起了雨。

“要是山谷里不种粮食就好了,这样只要把羊赶出去就不用去管了。”看着天空中下下来的雨,四叔抱怨着。有时我也会觉得他确实可怜,无论多大的雨都得把羊赶到山里看着。如果雨连续下了几天,他就会耍赖,不想去放羊。没办法的时候奶奶就会顶他一天,或者让我跟着他去。

下雨天放羊确实糟糕得很,有一些不知道什么虫围绕在我们周围,时不时钻进我们的衣服或者是头发里,叮咬着我们。画眉或者是鹎鸟也很少叫了,它们躲在宽大的叶子底下,会被羊吓到很不情愿地飞往下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我披着很小的一片塑料跟在四叔后面,有时雨太大了塑料也不管用,干脆脱了上衣任凭雨水打着。

四叔起初也会不耐烦地让我披着塑料,后来干脆自己也脱了上衣,有时我们会遇到被雨水打落的幼鸟或者是野鸡的仔,它们本来就不多的羽毛稀稀疏疏地挂在身上,很容易就能捉到。有时我们两个冷得瑟瑟发抖,就蹲在某个石头或者树底下,四叔会看着南汀河发呆,记得有一次他不知道怎么滴突然说道“这些草有牛羊来吃的时候到底疼不疼呢?”

“牛羊吃草的时候,草到底疼不疼呢?”我无法回答四叔的话,却也被他的话吸引着。是啊,这些我们眼前绿油油的草和树,它们被吃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它们为什么不跑走任凭被吃呢?一连串的问题通过四叔的脑袋追逐着我,直到许多年后的今天,我还是没有办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许多次下雨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些日子,清香木和野板栗树在雨里摇晃着,我们蹲在树底下,听着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在我们四周响着。

“我们应该烧一堆火。”四叔说。

“去哪里找干柴呢?”我问四叔。

漫山遍野都被雨水打湿了,我们蹲在雨中冷得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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