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歪了足有十年。据说建墙的是个庙上的女子。墙能立起来就该点赞了,质量问题不可挑剔。去年春天,医生在我心脏里搭起三根支架。现在它们与血脉长在了一起,像古藤攀着竹篱。我的生命似乎满血复活,也生成了自己修墙的勇气。
用水把老黄泥冲散了,青石块便如醉汉的牙齿,东倒西歪地豁着缺口。前日正午,春风撩起新绿的金银花藤蔓,忽然就撞见墙根处冒出一簇嫩黄的蒲公英——这倔强的生命竟在石缝里安了家。
最大的一块石足有百十斤。铁杠撬动时,青苔簌簌跌落,露出石面银亮的云母。那些沉睡的石头像老友重逢,在阳光下舒展筋骨。我学着老瓦匠的法子,将大石垫底,平面朝外,碎石子填作榫卯。斜阳把汗珠镀成金豆子,一粒粒滚进新砌的墙缝。
第一次歇晌时发现,手套磨漏处指甲缝里嵌着赭红的泥。这颜色让我想起手术室的无影灯,想起造影剂在血管里游走的灼热。想起第二次手术中身体莫名其妙的痉挛。也许是骨子里的求生惶恐弄成的紧张。此刻春阳正暖,蚯蚓在翻松的土里拱出湿润的轨迹。邻家白猫踱来监工,尾巴扫过刚抹平的墙基,留下梅花状的泥印子。
今日砌到第4层。直尺贴着墙面游走,水银柱停在完美的垂线。风送来山上的干草香,恍惚看见炊烟袅袅,爬上新垒的石墙。那些银色支架在我胸口默默撑起余生,仿佛也成了墙里某块沉默的基石,而我活着的意义融进了石墙的纹理。下一个十年里无论我来不来这里,某个角落都烙着我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