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我已经不能用有逻辑的词来描述它了。懊悔、思念、期待、失落、疲惫、紧张一股脑涌上心头。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8小时,下午3点至今——晚上11点19分,可能还会继续下去,也可能会伴随我未来的日日夜夜。
今天下午,我和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去打羽毛球,选择的地点是我从小学球的球馆。
说实话,我对这个球馆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情,我好像很恨它,又好像很怀念它,有时又很害怕它。我在这个球馆里待了936个小时。六年,都在和不同的教练学球。但给我留下所谓“阴影”的可能就两个教练,一个姓任,记得以前听他说过他和林丹一起练过球;另外一个,姓苏,百分百毒舌,基本上都在拿我的失误和别人开玩笑。刚上四年级的第一个周末,我哭着离开了球馆。而刚上初一的第一个周末,历史再一次重演,我又一次啜泣着离开了球馆。那时,我已经开始考虑面子问题,不敢放声大哭,真的是一种“泣不成声”的状态。
“你自己去那边做多几遍动作,用脑子想想这个动作到底该怎么做!”“用脑子”这个词听起来就让人不适,我给教练的印象原来就是一个笨蛋!四年级的我就因这一句话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在比我小的玩伴面前哭得稀里哗啦。我在写这句话的时候,心跳可能达到了100,教练说话的语气,看人的眼睛,不耐烦的表情,右手指着我的脑瓜的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十年了,我无法忘记,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心脏被一根绳子绞疼了。
初一的那一次,我记住的是感觉。是我在听不懂教练的指导,却又不敢开口问他时的慌乱;是别人一次次嘲笑我的失误时,自己却依旧没有办法改正的羞愧。这些感觉让我猜测到了别人对我的看法,我是球场上一个滑稽的小丑!于是,我眼泪就顺着我的心境在我的脸上变成了河流。
总之,这两段掉眼泪的经历让我没有勇气去面对我的教练,他们甚至还和我的父亲告状,说我训练时老是分心,不认真。其实,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与他们对视。如果我是一个明星,他们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各大报刊的记者,手里掌握着我的丑闻,随时都能把它曝光。这些不争气的眼泪已经让我失去了反抗教练压迫的筹码。我觉得好丢脸,十几岁的人了一点忍耐力都没有,天天哭哭啼啼的。
那时的我还没有参加过任何羽毛球比赛,没有办法去衡量自己的水平。因为训练时总是被骂,有时学了三年羽毛球的我还被教练在那些新手面前当反面教材用,我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我很痛苦,甚至自卑。我一度以为因为一起学球的其他人比我长得好看,身材又比我好,家里甚至比我富裕,所以教练总是偏心他们,而老是在我身上做文章,也从来不考虑我的自尊。我还觉得我在浪费爸妈的钱,请私人羽毛球教练,球技好像还没有进步。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当我一旦离开了教练,我居然会怀念那些眼泪,怀念那时的痛苦,甚至怀念教练骂我的语气。我总觉得这些阴影冥冥之中又促进着我的成长,我的进步。我每次拿起球拍,教练的那些呐喊声会在我的耳边回荡“侧身啊!”“脚先出!然后才出手啊!”,每次它们的出现,我都无一例外地能打出好球。
现在的我,球技已经大不如前,我步伐很多都忘了,真的可笑!我的身体没有办法记住让我付出了六年去练习的一套步伐。“我已经很久没打球了。”这句话成了我在球场上的口头禅。它可以说是一句借口,也可以说是一种感慨。我又一次感觉到先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没用了,这936个小时!都没用了!即便我和别人解释,我学了六年的羽毛球,也没有人会相信,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了。没有获得过任何奖项,没有标准的羽毛球步伐,没有加过任何的校队,连我自己当时写的日记都在和母亲的一次吵架中被撕碎了。936个小时的点滴都只存留在记忆里,伴我入眠。
每当我被别人忽视时,我都渴望能够再找回那两个教练。因为在他们那里,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注视,尽管这种注视让人痛苦,但是至少我是被看见的,至少有人在为你的错误而着急,至少有人在你疲惫时依旧推你一把,让你无条件地坚持。这种以“我”为中心的感觉,除了在父母那里,我已经很少感受到了。我只能在夜晚入睡前,自言自语,自导自演地把记忆里那些以“我”为主角的剧目再上演一遍,它们能给我力量,提醒自己“至少有人关注过我”。
所以,当我走在球馆的路上时,我仿佛看见了儿时穿着短裤,运动上衣和普通布鞋的自己,我看到她正紧张地跑着,我猜她肯定在猜想着今天教练会用什么语言来骂自己。我和童年的自己并存,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想提醒她,今天一定要好好练步伐,多听听教练的建议,多跑跑,希望她能明白教练只是对她用心了一点。而我却无法和她沟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球越打越糟糕。
我初三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苏教练了。我曾经在他面前默默立下“以后一定要上电视,成为一个名人,让他刮目相看,不敢再贬低我”的志向。高中的时候,我总是不自觉地点开他的QQ空间,想看看他的境况,也不止一次在网上搜索他的信息。我总是期待着有一天,能让他再教我打球。但是越长大,就越明白,这些期待全是泡沫。就算他再教我,他还能像对待一个未经雕刻的石头那样对待我吗?我好像已经没有可塑性了,也没有必要再去那么认真地练习羽毛球了。令我更加清醒的是我在赶集网上看到他在球馆开了一个羽毛球俱乐部,这让我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私人教练了,更没有可能只教我一个或者是开小班进行教学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有点期待今天下午能在球馆里见到他,我觉得只要见到他,就有可能建立联系,说不定能够答应再教我打球,当然我知道这一切是nada,可是我却总是无法放弃这样的念头。当我踏进球馆,环顾四周后,我失望了,我没有见到他。我转念一想,就算见到了,又能怎样,他说不定已经不认识我了,他还教过许许多多出色的学生,那些在羽毛球比赛上屡获佳绩的学生能为他的教学履历镀金,我算什么,现在连步伐都跑不好,体力差到连800米都坚持不了的人。但是当我亲眼看到那块他开的俱乐部的牌子时,我又感觉到了踏实,我知道只要还能找到他,这个梦就还没做完。
我曾多次和我的朋友们讲过我学羽毛球的黑历史,那段黑暗的经历,但是我一直是抱着一种矛盾的心态来讲述的,一方面,我是儿时的我,痛恨着制造这些经历的教练,同时,我又是现在的我,感激着这段经历,甚至期待在未来的生活中还能重演这些黑历史,它们甚至让我骄傲,因为我曾是别人目光聚焦的地方。不知朋友有没有觉得厌倦了,但是我还是恳求她们能理解一个被这些记忆折磨得要崩溃的女孩,也想她们知道我在讲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我还是不能和我的记忆做一个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