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被世人尊称“云先生”。
他是云和月小调的代表人物,我听不懂那一套吚吚呀呀,下面弟子们起来练晨功,有时觉得苦,却不大理解。
“云先生”大名云深,字沛瞳,他与我的婚事是一早定下来的,我早知道父亲会给我定下一桩婚事,得知是他倒松了口气。
我还没见过他时就听过他的大名,说云先生16岁时给梅兰芳先生祝寿,梅先生对他大为赏识,从此步入名家行列,周游全国演出。
桃儿笑着跟我说,那云先生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样貌圆满如同仙嫡下凡,我讨了大便宜,龙城多少女子嫉妒我不得。
实际上我不求多少人艳羡我,我只知道我的婚事不由我,能不叫我烦腻是最好的,我厌恶那些粘人谄媚的男人,有个大忙人做丈夫,生活也乐得清净。
掀盖头时,我分明听见他似是调笑的低声呢喃“这样呢。”
我害怕审视的目光,却又想接近这样的目光。我不知他这句像是“原来如此”又像是“不过如此”的嘀咕是褒义还是贬义,不知是我的做法哪里又不妥了,于是抬眼看他,他表情倏的收起,变成一副云淡风轻彬彬有礼的样子,“夫人。”
我打眼观察他,“温润如玉”形容他真是讲俗气了,却又不知用什么来讲更好。
“先生。”
喜婆教我的东西全然忘了,可我又偏偏不愿在此时漏了怯,于是一句话不讲,愣坐在床边。
“夫人,你今天累了,换上睡衣,睡觉吧。”
如获大赦。
从此,我们见面就像开会,家中有什么事便于我通气,吃饭的机会也太少太少,我都理解,“云老板”毕竟带着整个班子。
他们都说,这位新来的董家小姐董如初是个好相与的,只是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势。我也笑笑,我当什么家。
那日,桃儿跟我说,“小姐,咱云和月班子要挑起这次庙会的担子,在白云寺戏台唱五日,开幕那天云先生要亲自去演,您指定也得去。”
我一口应允。
龙城的夏夜是够凉爽的,我在三层向戏台上看,他正唱着名段,我打开戏折子,《凤还巢》。
我皱了皱眉,扮相真是好看的有点过分了。
旁边看台上有个小姑娘,年龄看起来十七八,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打奶酪子,捧着小脸,“嗯,也就这段有点意思,别的真是没眼看。”
我饶有兴趣的听着她说俏皮话,手上握着刻刀雕着崖柏挂件,想着今天晚上就能把这个小把件整出型来。
过了一会,云深上来了,他行头已经换下,穿着一身蟹灰色马褂,捧着一碗打奶酪子,端到我面前,“夫人等久了。”
我挑了挑眉,刚刚看那小姑娘吃,我馋瘾就上来了,端过来抿了两口,又觉太腻,便放下了。
旁边小姑娘似是看出来了,跑过来朝我讨要,“夫人~您不爱吃啊?不如赏给我,不然好东西糟践了多可惜。”
我点头,转头却瞥见云深看小姑娘的眼神里尽是笑,便搭话“你叫什么?是哪家孩子?”
她仰头“我叫杜小月,没家,在龙城酒馆做杂事呢。”
云深问我“今天的戏听的怎么样?”
我听不懂,便随意答“不错,挺热闹的。”
小月抢着说“哎呀,我最喜欢凤还巢那段了,真好看!轻喜剧我觉得是最有意思的啦!唱腔又好听,扮相又漂亮!天女散花也好听!听说是云先生亲自唱的,功底真好!”
看样子,小月是没认出来云先生就是眼前的人。
她活泼机敏,有眼色还会说话,虽然是在抖机灵,却一点不招人嫌,反而让人爱的不得了。
云深眼里全是笑意,“小月性格不错,如初,你那还缺个招呼的人吗?”
我突然觉得这个笑好刺眼好刺眼,他似乎从来没有对我这样笑,也是头一回叫我如初,我闭了眼,“随意。”
回去的路上,小月懊恼的敲头“哎呀,刚刚桌上有花生米,刚刚就顾着听戏了,该抓一把的,这会子就有零嘴了。”
云深摸摸她的头“你能喜欢这个选段,就让人很开心了,以后家里有的是吃食。”
她这一说,我猛地想起自己雕了半个月的崖柏忘在了楼上,也许是眼前一幕让我不知如何面对,转头便跑。
一边跑,一边想着“云和月”,云深,杜小月。
真的这么巧?是命运?还是我多想了?
我没理由生气,也没立场。
或许真的是云深想给我找个伶俐的人呢。
如果桃儿一起出来,或许会顶两句,可我本人敏感又要面子,我能打出来个屁。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