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心鸣心情舒畅地到了家里,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继母面前,轻声说:“妈,我去广州的事,我堂舅回话了吗?”宋慧婷正在缝纫机上做活儿,她稍停了一下,头也不抬地说:“心鸣,年轻人有个闯劲儿不是坏事,而你现在既没学历又没技能,这么小的年纪到了广州能干点儿啥?”心鸣一听就慌神儿了,“妈,以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高考完之后,就让我投奔我堂舅,您是支持我去的,现在怎么反悔了呢?”宋慧婷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我又觉得不妥了!这样吧,等你爸回来后,咱一家人再好好商量商量……”
心鸣非常不痛快,心想: 这个家呀,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东一头西一撞的,总是杂乱无序,让人顾上了烧火顾不得翻锅呀,自己真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飞到广州。
晚上卫庆禄进了屋,心鸣和鸣远的欢声笑语,立刻戛然而止了。看爸爸坐在了沙发上,心鸣懦懦地走到了他面前,低声说:“爸,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什么事儿?”“我高考落榜了,也不想复读了,所以我想去广州找个工作……”卫庆禄还没等心鸣说完,便瞪起了眼睛,厉声说:“什么?去广州找工作?你落榜是预料之中的事,不复读了也可以理解,即使再考一次,你的分数也不一定能提高多少嘛!但你想去广州找工作,可太令我意外了!凤城市搁不下你啦?”卫庆禄嗓音本来就很响亮,再加上他一着急,声音如穿云裂石一般,令心鸣兢兢战战的。
这时宋慧婷也走了过来,挨着卫庆禄坐在了沙发上。心鸣硬着头皮解释说:“爸,现在社会上有许多人,一没学历、二没本钱的,却都创业成功了!广州经济发达,而且有我堂舅在那里,我想我会很快适应的……”卫庆禄高声说:“看着别人成功,你只看到了表面现象,可那是需要经验的积累,和机遇的出现才会成功的!做事要脚踏实地,不要总是异想天开!你这么点儿年纪,离家几千里之外找工作,你的思维太危险啦……”
这时倚在门口的鸣远插话说:“哥,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连我都不放心。别老是启动新思维了,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就把一个强大的苏联都搞解体了……”卫庆禄瞪了一眼鸣远,冷冷地说:“去,一边儿去!什么乱七八糟的!”鸣远吓得一缩脖儿,蔫溜溜地出去了。心鸣也不敢笑,但自己却没动窝儿,仍然站在原地面对着爸爸。
卫庆禄转过脸又问宋慧婷,“心鸣说的堂舅是宋玉川吧,怎么会想到他那儿去了?”宋慧婷低声说:“去年春节之前,玉川不是来看过咱吗?心鸣那天就跟他攀上了……”卫庆禄转过脸对心鸣说:“这路行不通啊,死了这条心吧!”这一下心鸣急了,他提高了声音说:“爸,咱家现在这种情况,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眼看鸣远就要上高中了,可他连个安心学习的屋子都没有,我走后这间屋子就可以让鸣远来住。您单位的效益又不好,我如果不去找工作,往后家里的生活怎么维持?我与其在凤城市找工作,倒不如直接到广州去找!那里经济发达,得到的机会一定多一些,超前事物也多,假如我锻炼好了,还可以回凤城来发展嘛!如果我去了广州,一方面可以挣钱补贴家用,另一方面,我计划在那里参加《自学考试》,争取二、三年内拿到大专文凭……”
卫庆禄听后吃了一惊,他感到心鸣不觉间已经长大了,他有了思想、有决心了。卫庆禄沉默了,他觉得心鸣说出的问题,也正是自己最关心的,也是自己无能为力的问题。这是因为贫寒的家境,才迫使心鸣去闯、去改变,是心鸣发自内心的责任担当,他为了这份责任担当,想汲汲于突出重围,可是心鸣仅有十九岁呀!卫庆禄不说话了,但也没有点头同意,吃过晚饭,没有一个人再提此事。
已经很晚了,一家四口都回到各自的地方休息了。今晚天气非常热,卫庆禄穿的衣服脱得少得不能再少了,他忧心忡忡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尽管落地扇在床下旋转着,而他手中那把芭蕉扇仍然不停地扇。宋慧婷倒了一杯凉白开递给了他,卫庆禄翻身坐起,把这杯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宋慧婷压低声音说:“心鸣在春节之前,就磨着我去联系宋玉川,那个时候他就把主意打定了。”卫庆禄轻叹了一口气说:“可他还是个孩子,长这么大连凤城市都没出去过,一下子让他走这么远,能行吗?”
宋慧婷也叹了口气说:“人总是要接受锻炼的,难道就把他按在家里待业吗?现在凤城市的国有企业,正在大规模地倒闭破产呢,下岗职工满街都是,一个就业岗位后面就会有几十双眼盯着!心鸣刚出校门儿,到什么时候能轮到安置他呀?如果说打算找工作多挣钱,北方就是不如南方!你看宋玉川这才去了广州六、七年,人家的生意做得多好啊?如果心鸣也能像他那样有个发展,岂不更好?”卫庆禄手中的芭蕉扇,拼命地扇着自己的胸口,他终于开口了:“好吧,把心鸣叫来,我再和他谈谈。”
此时的心鸣和鸣远,都挤在了心鸣那间狭小的屋子里聊天,兄弟俩都只穿着一个短裤头,在这个空气几乎都要凝滞的小屋里,扇子也是分分钟离不开手的。
心鸣正在对鸣远说:“你知道苏联为什么解体的吗?事实上,即使没有戈尔巴乔夫的那套‘全盘西化’的新思维,苏联也要出问题的。因为苏联国内的经济矛盾,经过了几十年地激化,已经达到无法调和的地步了。斯大林时期的经济模式,其实早就尽显弊端了!他去世后,后上任的好几位苏联领导人都试着进行了改革,但一直没有成功,到了戈尔巴乔夫时期,终于爆发了这场危机!说白了,苏联的解体不是因为改革坏了,而是因为改革改晚了,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没有能够及时地解决经济矛盾。现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已经确立了,这太正确了!如果我们国家仍然没有进行改革开放,仍然走计划经济的老路子,就正如国外专家预言的那样,中国将会成为第二个苏联……”鸣远点着头说:“哥,这句话听我的政治老师也说过。”
心鸣笑了笑,话峰一转说:“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家庭,道理都是一样的。如果一个家庭,总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那么这个家庭还有希望吗?”鸣远果断地说:“没有!”“所以嘛,每个人都应该未雨绸缪,更需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鸣远津津有味地听着,他觉得哥哥的知识掌握得真扎实,却为什么没考上大学呢?
心鸣接着说:“你想一想,爸爸的单位效益这么差,连按时开工资都成问题,哪还有能力解决员工的生活问题呢?首先说,咱家这个住房问题就是个最大问题!目前咱一家四口,都挤在这个四十几平米的房子里,倒还勉强说得过去,可我今年都十九岁了,按照一般的规律说,过不几年就要娶媳妇儿了。如果把我媳妇儿娶进来,把她放在哪儿啊?难道在这间屋里,再安一张吊床吗?你才比我小三岁,再过三年,又把你媳妇娶来放哪儿啊?所以我必须改变咱家的状况!”
鸣远“呵呵”地笑说:“哥,你真行,你就是咱家的改革者,我坚决拥护你的改革构想!”心鸣得意地笑了笑说:“这就对了嘛,所以我这次去广州,你一定要投我一票,我要突出重围,开辟一个新的根据地……”
正这时他们听到妈妈喊:“心鸣——你过来一下!”心鸣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对鸣远说:“我这个提案,上桌面了!”心鸣立即穿好衣服,来到爸妈的屋里。卫庆禄也已经穿好了衣服,深切地看着心鸣,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心鸣坐在自己身边儿,心鸣诚惶诚恐地坐了下来。
“心鸣,你这么决心去广州,有什么计划呀?”卫庆禄心平气和地问。“爸,我有计划,我先请我堂舅帮我找个工作,工作的性质不重要,只要能解决食宿就行。等工作稳定了,我就参加《自学考试》,等拿到了文凭,我再考虑选择一个更好一点的工作。”
“哦?我当对你刮目相看啊?大方向定得不错,但到了具体事情上,往往会事与愿违,那才是考验人意志的时候。首先要求你有毅力和韧劲儿,其次要有胸怀和胆识,但一定要实事求是、勤恳务实!”
心鸣轻松地说:“爸,您说的太好了!我到了广州先求稳,然后再考虑自学大专。如果我有拿不定主意的问题,就请示爸妈!”卫庆禄笑着说:“小嘴儿挺说话嘛!这是你第一次出家门,而且不比旅行,是要在异地扎根生存,可能会遇到许多想不到的困难,你妈我们俩终归还是不太放心啊……”
心鸣开心地笑着说:“爸,我就当是学习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勤工俭学,有啥不放心的?再说了,我不是还有你们这块老根据地嘛!”卫庆禄笑了笑又问:“我再问你,你那位叫苏焕的女同学,考上哪儿了?”心鸣“嘿嘿”地笑了笑说:“广州美院。”卫庆禄听后,用手点指着心鸣,哈哈大笑说:“哦!我现在完全明白了,怪不得你偏要去广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