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好的我 #08-#09

08.宝蓝色的信仰


感恩主题将大家聚拢起来,“内战”终于宣告结束。

然而,章玲玲却在这祥和谐的画面中,没来由拉着成希奔向女厕所,不说明不解释便抱着成希哭起来。泪水将成希的肩头打湿,成希唯一能做的,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动声色地陪着她,等着她开口。

第一段上课提示音乐响起,五分钟后将正式上课。

成希想搂着章玲玲就此回去,后者也在此时开口:“我妈知道了我和他的事……我告诉了他……他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分开吧,免得我被妈妈骂……可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已经不喜欢我了,这件事正好成了他推脱的借口!呜呜……”她又开始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活脱脱像个倒霉得被虫蛀了的圣女果。

成希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只能照着电视剧里的桥段,说道:“可能……他只是想借此……嗯……不打扰你学习,对,这不要期末考了吗,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肯定分心啊,这样既不打扰你,也不打扰他,不是很好吗?而且,他是在为你着想啊,还不是怕你妈妈责备你吗?好了好了,不哭了。”她一面说,一面揉着章玲玲的肩。

章玲玲半信半疑,调整了一会,终是忍住了哭泣。洗了把脸,而后同成希回到教室。

那时候的那个场面,成希不敢忘记。她坚定不移,那个安慰着章玲玲的她,最是仗义。她怀念那样简单仗义的自己。

是啊,“怀念”。只有死去的、消散的,才如斯冠名。

虽则章玲玲受伤的心已日渐康复,却有那么些知晓内情而看不下去的暖心女同学帮着她彻底把事了结。是死是活,总有一说法。

是日,一帮同学游玩于步行街,美其名曰考前放松,实则替章玲玲同她喜欢的男生制造说话机会。成希远远眺望,见她身体极其不协调地同他靠近,不禁无奈地笑笑。同时又放心下来,想,经过今次这一桩,章玲玲应能放下许多。不敢指望她还能笑如春花,引着年复一年苏醒之生机。可若不曾落红作泥,哪知凡尘花之艰辛,哪知世间笑之神秘。

期末考前语文复习时间。成希同封峥前后桌朗读文言文注解。成希十分享受自己念的过程,封峥则十分享受听成希念书的声音。

起初成希还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你自己不读,就我一个人在这读。口干啊,你知不知道!”她怀疑他不劳而获,却苦累自己!

哪知封峥同学“花言巧语”,玩笑般回她:“我自己读过,可就是记不住。但发觉只要是你念出来的,我一定记得住!”

呦,还有这等事?

成希竟然很是受用!心花怒放:“噢?是这样的?那好吧,我读,你听着,待会我可抽查啊,看你有没有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呢!”又轻轻推推桌上的矿泉水,“渴了有它。嘿嘿。来,念吧。”

期间不乏有同学向他二人询问问题,每次间断后封峥总是立马说出“快,快,继续”,悉心求学,态度可嘉,让成希这个小老师可扬眉吐气了!要知道,她唯一能教封峥的,只有语文!

多么痛而深刻的领悟。

封峥果然说到做到,成希连续抽查了好几篇文言文的注解,便是那极其细微、好几回考试也不考、连老师也不做硬性要求的单字解释,他也牢牢记住。整个回答没有半点差错。

成希有些犯迷糊:“嘿,有炸啊!你该不会早记住了在这逗我玩呢吧?”

封峥一脸无辜:“真没有!你觉得我在家会舍得把时间花在背这些东西上?你可是知道我的,这是语文!语文!”

哦。

SO WHAT!

告别初一后,大家将搬去另一栋教学楼学习。成希自有难舍之情,便提议身边好友写一封信给两个月后的新生,以学姐身份,给他们打打预防针也好疏解疏解小升初的压力也好,总之,留个念想。

想不到,竟真有几个人愿同她一道做这个,看似无聊的行动。

可文利写到一半,自觉越写越像忏悔录,把自己无端弄得伤感又懊悔,便放弃了。

古钰倒是写了满满一页纸,听说此前还打了几篇草稿,算是费心了。

章玲玲嫌弃自己的字迹难看,且她自己都过得太不如意,又能指导别人什么,唯恐误人子弟,终是将纸揉成一团,扔了垃圾桶。

戚期、凌灵、黎芮、文念、绪昕同成希一样,虽是挥洒了满纸豪情,却在最终一刻,因为现实问题,而不得不放弃。

小姑娘们忘了,考试是要清空抽屉的。谁又去在意那封信的属性呢。在监考人员看来,它们就该属于废纸厂。

等上了初二她们才知道,当年古钰的那封信用胶带牢牢贴在抽屉上层。而检查时一向只扫一眼内部是否有可疑物件,不会想到要将课桌翻个底朝天。因此安然无恙地保留下来。派人打听后,得知那班的同学确然相互传阅过。

得偿所愿。

而在那个暑假的末尾,成希开始有了她人生中第一个信仰。

一个关于宝蓝色的梦,一种关于十三片花瓣的瓜叶菊之梦。

漂洋过海而来的韩文歌曲,具有穿透力的荧屏美男,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来到了成希的小小世界。

是的,许多小女生,都有一条不平稳的追星道路。

艺人少年Kibum(以下简称‘KB’)的笑,是成希多次在物理上跌倒后,只要看见即可将其抛至九霄云外的,第一精神寄托。

物理算什么!三十四分又如何!都不及KB少年的RAP、炫舞一系列唱跳魅力来得实在。

成希小姑娘的这一热头,耽误了自己不说,还不怨不悔不以为然。她常常想着想着就笑了,“咯咯”地像只小黄鸡,抱着虚无的幻影,在封峥前座一会儿弓着身子,一会儿仰头自嗨,“噔”一声,后脑勺倒在封峥排排躺的签字笔上。也不觉着疼,捂着脸,不知又在幻想什么。

成希开学后便在每日记“账(其实是各科作业)”本上写下了KB的名字。每天写一遍,写在顶端。封峥不可能看不见,自然也就知道了她追星的事。成希好几回纠正那是“真爱”,那是“喜欢的人”,要他别拿KB开玩笑,人家KB可是有“身份”的人。

小姑娘真有意思。她喜欢他,这便是他的身份。

如此说来,封峥同学,岂不大有身份?



09.你不恨我


秋雨绵绵,清风爽朗,这样的季节,最适合睡觉。

正是午休好时候,多数同学都已趴下,只有那不甘寂寞的人在与永远也做不完的作业较真。

初二的教室在一楼,窗外是泥泞小路,除了环卫工人,鲜少有老师同学会走进那里。成希坐在这样一副护栏也锈迹斑斑的窗户旁,望着外面泥土里,挂着露水的无名草。灰蒙中的几星绿意,映入眼里,却是无垠惬意。

封峥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埋下头,边写边说:“又在想什么?”

成希闻言,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说:“放空自我。”

“呵,我看又是想那个谁吧。”封峥略微思忖,道,“KB少年……”

成希一听,急了,忙道:“嘿,说了不许你提他了!害不害臊!”

“嚯嚯,害臊的是谁啊?”封峥仍不放弃打趣她。

成希看了看周围沉睡的同学,将头伸到封峥的作业本前,低声威胁:“你再这样,我可提孟洁姑娘啊!”都是有“前科”的人,谁怕谁呢!

果然,封峥这下不做声了。成希又望望窗外,可恨自己现在不能出去透透气,只能坐在烦闷的教室里,听头上的风扇发出“吱嘎吱嘎”的提示音。整日提心吊胆它会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卷走自己的脑袋。

良久,成希还是忍不住问了封峥:“你以前,真跟孟洁在食堂后面那块空地抱一块了?”

封峥手中马不停蹄般的笔终于在这一问后停下来,他也随之抬头,看着成希,不解地问:“什么?还有这事?”

成希玩味地笑笑:“哼哼,你可别不承认!凌灵以前跟我们说过!”

“哦。”封峥也不再遮掩,“是啊,好像是有过这样一回事。不过印象已不太深了。”

“啧啧,你们这些小男生啊,就是忘情!转眼就把占别人便宜这件事给忘了,奈何人家才是受害受苦的人呢!”成希开始数落他,“你看,你自己回想看。有一回她打了你手,后来你俩写小纸条,她问你‘手疼不疼啊’,你回她‘不疼,你打得那么轻’,她又说‘怎么会不疼,我自己的手都红了,火辣辣的疼呢’,你又回什么‘你别疼,你疼我也会跟着疼的’,噢,小心肝,小宝贝……你俩可酸死我了!”

看着封峥茫然的眼神,成希继续道:“好吧,这些都是那时候八卦的小伙伴一传十这样传到我这来的,也不乏我自己无聊,好奇地多问了些。不是有意窥探你的隐私。只是觉着,很多时候,我们都不地道。诶,对了,后来你有跟孟洁联系吗?”

“我上哪跟她联系?她又不关我的事!”封峥义正辞严。

成希觉着这话极是耳熟,从过往的对话场景中回忆了一会儿,终是记起来。于是说道:“你刚刚那话,白净也说过。”

白净,成希同封峥的小学同学。当年音乐课上向成希表白,而成希看着对面的古灵不知道为何哭得那般汹涌澎湃,也是不知如何回应他,便由此回他“古灵哭了”。白净也很利落,一句“又不关我事”,便阻断成希想转移话题的趋势。

“你说,你当时为什么真那样做了?我以为你不敢也断然不会的。可是,你真做了,还一走了之。之后的局面,很是尴尬啊。”成希看向封峥的桃花眼,仍笑着说。

成希刻意不说清到底为何事,她在赌封峥一定记得那件事。

封峥眨眨眼,又转转眼珠,似在默契地回应成希的“考验”。正要开口,只闻成希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地区’,我逼着你向白净说……”她开始支支吾吾,一旦正视起自己的蛮不讲理、小人行径,便形如含着羞耻之心的草芥,不敢抬头见人,“……说你,喜欢,我。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说,可让我刮目相看了呢!”

成希到底是害怕的。害怕他不记得,更怕他始终记得。她才是那个临阵脱逃而不敢愿赌服输的无赖胆小鬼。由她自己讲出来,她可以放任自己继续安心。

“嗯,对啊,我喜欢你,这是事实,所以说了。不是什么敢不敢、会不会的问题。”封峥不假思索便回了成希的话。又问:“咦,我有点好奇后来怎么了?”

有那么几秒,成希恍若隔世。她方才听到了什么,他喜欢她,是,她知道他曾喜欢她。可那四个字几秒前被放在那个语境里,到底是什么时态?她会浮想联翩,也会果断否决。

时态不重要,心态才重要。

成希镇定自若地忽视自己作祟的心理活动,回他:“有人哭,有人骂,有人劝我,有人恨我。反正,我感觉很糟糕就是了。四个字吧……不欢而散。”

那时候的他们比现在还要小,怎么说到“喜不喜欢”竟是那样正儿八经?是怎么从过家家,变成了,真要跟你成家?

那年毕业季。

孟洁发愤图强立志要念封闭管理制的九十四中学,精益求精,才不辜负她素来优秀而养成的傲慢品性和她母亲予以她的希冀。

成希胸无大志,掂量得清自己几斤几两。念十八中对她而言是个“无可奈何”的选择。不念,因它口碑“也就那样”;念,因不用交择校费。

实际的问题,还得交给实际选择来解决。

章苜与黎茭一同组织了玩得要好的伙伴到“地区”玩乐。成希想着那个地方离孟洁家很近,便同黎茭一起去找她来玩。好说歹说,终是把这个难请的学习宝宝拉进了狂嗨群体。

却也不知当初是哪路清风,将难以启齿的话吹进成希耳里。

“封峥喜欢的人是成希!”

然后,故事便如大家所能猜想的那般。

成希不知抽了哪根神经,竟然跑到封峥跟前,问他:你真的喜欢我?

封峥点头。

成希不信。

封峥仍笑着:是真的。

成希紧追不舍:我不信。你证明看看!假如你真的喜欢我,那就去告诉白净!

让喜欢自己的人去告诉另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成希谅他不敢,她想让他知难而退,然后虚张声势地告诉他“连‘喜欢’都不敢大声说出口,你也不过如此罢了”。

可她从不懂他。

封峥出乎意料地满足了成希日益膨胀的虚荣心。情敌碰面,她最能得意不是?

凌灵也在场。看着封峥疾疾跑开,她生气地来到成希面前:你根本不了解他!他是真的喜欢你!可我们也知道,他势必说出口就逃跑。他对你,跟对我们不一样!

孟洁仿佛一个羽毛正一片一片凋落的天使,原来她一直惦记着封峥。她生气,她伤心,她更无能为力,说着:我曾说,让你把他还给我,看来你是忘了,也做不到吧。我对你很失望,也对自己很失望。他不会再喜欢我了。

有女同学错过了重头戏,询问当事人之一的白净。后者正在气头上,一把将其推倒在地。女同学难免委屈,又因碰撞之力,将腿磨出了血,经受不住身心受损,哭得稀里哗啦。

白净自然很恨成希同封峥对他的这一“玩弄”行径。他不知实乃成希一人所为,嚷着要去老师那揭发二人的“早恋”。成希却是不依不饶,要死大家一起死。班上谁人能独善其身?哪个同学不在嚼着禁果?谁都不是三言两语能撇得干净的。

显然,她是害怕到欲同大家“同归于尽”。

其实后来的发展成希想象不到。竟是静若止水,毫无涟漪。大家当作什么也没发生,除了少些欢声笑语,基本也只同备考打交道。

天花板的风扇转动得慢了些,成希看得视觉疲劳,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好了。这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要发表获奖感言吗?”

“……嗯,我并不知道,后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你怎么样呢,还好吗?”

“也谈不上什么好与不好。总之呢,悔死了吧,知道那时候自己做得不对。可是……哎,没什么‘可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记起封峥同学告白时的笃定。让成希同学感觉,被人喜欢,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反而,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再那样冲动那样无理。所以,不会再有那样一个人,当着“情敌”的面,表明自己的真心。只是因为她说,她不信他喜欢她。

成希也更加清楚,他喜欢过她。

喜欢过,就很难再喜欢上。

从头来过?“头”答应了吗?

他不恨她,已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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