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聊了一阵儿,谈话已经没有任何新意,而陷入了回忆过往的循环之中。仿佛当前的生活过于平淡,非得品尝一下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才够滋味儿。
他们是吃完了午饭才坐下来慢谈的,妞儿爷爷在喝了几杯热茶后,上下眼皮已打起了架。在往常,没有孩子来打扰时,他们老俩口吃的极为简单。两盘炒青菜,一两个馒头就够一顿饭的。菜也不用多买,春夏秋三季,房前屋后的几块小菜地就让他们吃不了。老太太负责买种子,老头子负责种。可即便老太太买的品种再多,老头子再不厌其烦的一小垄一小垄的种。等到长出来后,他们也只能留下来一小部分,而把大部分成果送人。没办法,自然给与人们的丰盛远超过他们老两口的胃口。如果不送,也就是烂在地里,便宜了麻雀与昆虫。所以与其说他们在种菜,倒不如说在消遣。
城里人把花鸟鱼虫当做乐趣,他们和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不懂得那些精细的玩意儿,他们就把种菜当做了乐趣。过去生活困难,耕田种菜是农村人的生存技能。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存在了几千年的生存技能忽然变得可有可无了。他们不知道是中国单独富了还是全世界都变了样。反正他们明白,即便不去种菜,他们也绝对饿不着。
他们也喜欢花儿,有谁会不喜欢花呢?但他们喜欢的并不是城里人养的那种,开着夸张的花瓣却经不起风吹雨淋的花。他们久和土地接触,知道真正的花是什么样子的。在土坷垃缝儿里,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中,倔强的滋出来的各色小花。这种小花虽然小小的,不引人注目,却发散出刚强的生命力。不怕你一脚踩上去把它踩烂。只需一场小雨,在原有的尸体上会结出另一朵小花出来。向你诉说着生命的生生不息。
看惯了这些大自然的杰作,让老两口都看不起那些人工培养的东西。弱弱的,只能看不能摸。别说经受狂风洗礼,就是一阵和暖的春风都恨不得把那细小的花径吹断似的。老头子看过几次这种花。他偷着和老伴儿说:“哼!这叫哪路花啊?应该绑在竹竿儿上养着,不然吹一口气儿就得倒喽!”
“你那不是种花,是种黄瓜。”老太太虽然也不喜欢这路花,但经历过岁月冲刷的女人都是懂得尊重和包容的。她能跳脱开自己的观点,去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看一看。她不喜欢,可绝不认为自己的不喜欢是一种高明。
他们住在北方的一个小山村里,春夏秋冬四季分明。从感受和实际来看,冬天要比其他三季更漫长一些。冬天来之前,他们会提前准备好够吃一冬的大白菜。整整齐齐的码在一个小棚子里,到了冬天最冷的时节,还需在上面铺上几层破棉被。在老头年轻时,还专门在院子里挖过一个菜窖。那时候,各种的东西都极其短缺,冬天也仿佛尤其的冷。大白菜要是搁在室外是必被冻成冰棍儿的。况且那时候也没有其他选择,一家人都要靠着地窖内数不清的大白菜熬过冬天的。老头作为一家之主,只要看见地窖内还有吃不完的大白菜,他心里就能踏实不少。
后来慢慢的,儿子们都长大了。市面上也有了各种各样温室里接出来的蔬菜。冬天也就不必非得指着大白菜过活了。菜窖闲置了几年后被填平了,上面盖起了一个小棚子。放点零七八碎的东西,冬天来了就堆起两层大白菜,够他们老两口吃就行了。
虽然冬天的菜已经品种繁多,想吃什么都可以随时买到。但年轻时养成的习惯却并不容易改变。老两口在冬天时还是更愿意与大白菜为伍。炒着吃,熬着吃,把菜心扒出来拌着吃。对大白菜的种种厨艺好像把他们又拉回了以前。那时候两个儿子都饿狼似的把所有食物都一扫而光。他们等着盼着,盼着儿子长大了能独自养活自己。盼着大冬天的能吃点别的东西,而不是天天只有这一种。可是真等到了儿子们都长大成人,从身边飞走了。也不必顿顿吃大白菜了。他们又怀念起了从前,又在冬天来临前不约而同的堆起了几层白菜。可能也不单是为了吃,有时候老头看着那堆大白菜,心里边就怪舒服的。假如在冬天没有这堆菜呢?他想,是不是他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