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坐在那里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妇。然后低头抚摸妞儿的头发没搭话。儿媳妇末了这几句话让她心里一动,儿子接下来的反应更加剧了心中的想法。在她听来,儿媳妇表面是在说带孩子辛苦,实则是在拐着弯的抱怨没有老人给自己带孩子。仿佛是在说:你们两个老人看着也没什么毛病,怎么就不能帮着自己儿子带带孩子呢?就是因为你们撒手不管,我才会这么辛苦,嫁到你们家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透过这个想法听儿子的打哈哈,她没听出来夫妻恩爱,倒是听出来点代母受过的意思来。明面上讲,儿子儿媳和他们老两口都是一家人,儿媳就是半个亲闺女。可是从感情上来说,儿子是儿子,儿媳是儿媳,风马牛不相及。半个亲闺女终究不如整个的香。儿媳的一个眼神就让儿子诚惶诚恐,假如她老了,不中用了,儿媳拿没给她看孩子说事儿……。
人一变老,身体的改变尤其明显。由一年不如一年到一月不如一月,到最后,一天不如一天。身体变了,思想也被身体胁迫着不断变化。年轻时无所顾忌,拿起来就干的好多事。上了岁数后,就变得优柔寡断,光想却不敢去实施了。
老太太的身体虽然也不是太好,但只看一个小女孩还是绰绰有余的。从感情上讲,她也并没有想要推辞的意思。她老了,乐意成天和小孩子在一起待着。小孩子蓬勃的生命力掩盖住了死亡带给她的恐惧感。可当妞儿刚满月时,她就先用身体不佳为由,堵住了儿子和儿媳想要让她带孩子的嘴。原因无它,因为妞儿爸爸不是她唯一的儿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
老大的闺女比妞儿早生了三年,恰好在孩子生下来后,她不知怎地害了一场病。自己还病病歪歪的,自然没精力去看孩子。等病好利落了,老二也恰巧生了孩子。从身体和感情上她真想给二儿子带带孩子,让儿子儿媳松快松快。可她又准知道,假如她那么办了,大儿媳妇一准会不乐意。大儿媳妇不是省油的灯,说出的话好听不了。所以权衡利弊,她也只好继续以身体做挡箭牌,让二儿媳妇独自拉扯妞儿长大。
这件事始终是老人心里的一个疙瘩,特别是在农村,老人给带孩子仿佛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得病的时候不用说。可是病好了,能去村头村尾溜达了,她看着同龄人领着个孩子玩,她却两手空空,心里边不自觉的生出了一种愧疚感。好像她是一个好吃懒做,宁看着孩子吃苦受累也不去搭把手的人。天地良心,她一辈子也没这样想过而且最看不起这样的人。但现在,甭管是因为什么,在事实上她仿佛就成了这种人。
她心中的苦楚又没法对外人宣讲。村人的嘴向来没有把门儿的,而且会添油加醋的散播开去。要是散到两个儿媳妇耳朵中,那不等于是窜逗孩子们打架嘛!她老了,最怕看见孩子们不合,要还是因为她而不合,那她简直就没了活路。所以她只能把这些事存在心里。外人问起来,她宣称说身体还没好利落,还有病根儿,怕带不好孩子反倒伤了孩子。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得时不时的表演下“这疼那疼”的戏码。
按说这些心里话能跟老伴念叨念叨。老伴老伴,老来相伴,不能和外人说得还不能和老伴说嘛?可是男人的心,不管是五十岁的还是一百岁的,都和钢筋那么粗,那么硬,那么冷。她对老伴儿说了,老伴儿给了她一个钢筋般的回答:“想带就带,不想带就不带。土都埋到脖子了,还得受儿女的管辖嘛?大儿媳妇不乐意呀?爱乐意不乐意!我还没死呢,还轮不着儿子们说上句儿!”
老头子话说得挺硬气,但也只是当着老伴儿的面这么说。面对其他人,他的话和老太太的也差不离:“打心眼儿里想帮帮孩子们,可是身体不给劲儿。别说看小孩,老伴儿能把自己照顾好了就不易。我这身体也不比先前了,有时候走着走着道儿脑袋就发晕。这要是正带着孩子过马路,在让车给碰着了,怎么跟她爹妈交代呀!得啦,我们老两口子把自己顾好了,也等于不给俩孩子添累赘。”
听见老头子这么说,老太太也就更不会在他面前说什么了,免得激起老伴儿心中的不快,在说出点别的东西来,让村里人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