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外面回来,又开始让母亲给他收拾行李。
他眼窝深陷,眼球凸出,面部的纹理像一道道鸿沟,隔开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
他不怎么和我交流,整个人古板不知变通,从不讲究,穿衣不协调,完全无美感可言。指甲缝里全是黑黑的东西,常年积累下来已经和自己的肉结合在了一起。他走路不声不响,但说话声音很大,有时候很聒噪,喜欢安静的我觉得心绪被搅扰,很烦。
我自小就离开他,印象深深浅浅,也串不到一起,形成不了别人所说的记忆的珍珠项链。
记忆里大都一个人抱着黄狗坐在老房子的小房顶上,农忙时期家里没人,我还不到上学的年龄,黄狗很懂事,通人性,我哭的时候它不闹,安安静静地陪我,然后跟我一起被蚊子咬,再跟我一起迎接美丽的黄昏和星辰。
那年他突然回来,我去开门,起初看脚以为是邻居家爷爷,打开门的那一刻我有点慌,有点迟钝。
他洗完澡,换了衣服扔给我,自己又走了,满是匆忙。
后来,我十岁时我们第一次住到了一起,我很别扭,不敢说话,不敢出去玩,不敢看电视,我很压抑;再后来,初中住校,高中住校,没有手机。那年胃疾不敢说,后来严重,不敢回家,他发疯了,到处找我,给我的班主任打电话,最后同学通知我他找过我,我给他回电话,他让我一个人回家。
我觉得他不爱我。
第二天他不问我原因就开始骂我,我很委屈,但我不想跟他说,后来他说以后让我再也不要跟他说话。
从那天开始,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变了,比之前奇怪,他可以允许我给他端茶递水,但从不跟我说话,我也是……他又提着行李跳上车了,他走时我仍未开口,两个月后,他回来我叫了他,他答应了。
大学是我第一次离开那个我扎根的地方,送我的时候,是他第一次不敢和我说话,很局促。我看到他的眼泪,他撇过头走了,留下了孤独的背影。
他的手机桌面背景是我,他在外人面前提到最多的是我,他不能说最骄傲但也骄傲的还是我,我突然感到后悔,我后悔自己的后知后觉,后悔自己的叛逆不懂事,让他心痛,我也后悔自己的倔强,我想离他更近一些,可我明明离他更远了。
平时通话,他让我吃好穿好,让我多出去走走;寒暑假回家,他会抽空陪我两周,让我陪他看电视,让我跟他讲我在外面遇到的各种事情,他开始和我谈心,开始听我规划未来,我们的心比原来近了。
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爱着我,他很爱我,但我不喜欢这种方式,我要报复他,用明显的爱去报复他。
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在远方安心读书,不要担心和记挂任何家事,只因有人起早贪黑,为你负重前行。
其实,我也愿为你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