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天气愈寒，彻查兖王谋反一案带来的风波虽逐渐平息，可看似平静的京中却依然暗流涌动。

齐国公府。

今日小桃从盛府回来便一脸雀跃，对着明兰说个不停：“姑娘，今日您吩咐我回盛府，将那些山珍药材送给老太太，老太太见了可高兴了呢，直夸姑娘你呢。”

明兰看着小桃那副憋着一肚子话的样子，索性直接开口问道：“祖母可吩咐你什么了？还是你听说了什么事？”“还是姑娘聪明。”小桃一脸兴奋，赶紧将听到的事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回去听说了，前些日子康家大娘子从咱们这回去以后，不知怎的，老太太也听说了这事儿，把大娘子好一顿骂，还让她不许再同这个姐姐来往。”小桃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听说大娘子还被罚跪了，在家里生了好大的气呢。”“祖母怎么会知晓此事？”

“想来这事也瞒不过去的，老太太肯定会知道的，据说是因为康家那边闹的挺大的。”说到这儿小桃语气里似是带了几分敬佩：“还是郡主娘娘这招厉害，听说康老爷看到齐家的人把康兆儿送回来的时候，脸都气白了，发了好大一通火，听说这回那康家大娘子吃了挺大的亏，好几日都没出屋见人呢！郡主娘娘果然不一般，总算有人能收拾了这康家大娘子。”

小桃喜滋滋地说完，却见明兰呆愣愣的，也不说话，不免奇怪：“姑娘，你听了不高兴吗？”“没什么高兴的，都是我不好，如今出阁了在夫家，还让祖母这么大年纪为我操心，还与大娘子起了这般争端。”明兰低声答道，神色黯然，小桃见明兰这般，心里也不好受，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小桃这厢正为难，却见不为神色匆匆赶来，见他忙对着明兰行了礼：“大娘子，请您快去瞧瞧小公爷吧，”

“小公爷下朝回来了？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明兰见不为这般神色，心中也不免紧张难安。

“我也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只是今个儿一下朝从宫里出来，小公爷脸色就不好，如今一回来就一个人在书房呢，谁也不让进，我没办法，只能请您去劝劝了。”

“行，我这就过去。”

明兰一进书房，便见齐衡皱着眉头，坐在案前只焦躁地翻弄着书页，明兰见状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半晌齐衡抬头，正见妻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不由开口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过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说句话，光站在门口呢？”

明兰听了，佯装自嘲：“夫君公务繁忙，我怎好打扰啊。”齐衡听了这话，面上赧然，也不敢再多说话。“你今儿是怎么了？我从未见你这样，”明兰露出几分担忧：“你今日这样，连不为都被吓着了。”“是不是不为又对你说什么了，我就知道，这小子，如今是愈发多嘴了。”齐衡一脸忿忿，却见那厢明兰又说道：“不为能说什么，不过是说你脸色不大好担心你罢了，又没说什么胡话，我们这都担心着你呢，到底怎么了？”见齐衡面露难色，不肯多言，明兰声音里也似是带了几分委屈：“别人都说夫妻一体，可如今夫君心情不佳，都不肯同我说了。”

“怎么会怎么会，”见明兰这般模样，齐衡更是不知所措，只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只是今日这些都是朝堂之事，我是不想让你太过担心。”“所以夫君是觉得，我只是个无知怯懦的妇道人家，听不得遇不得什么大事吗？”见明兰神色难辨，不知喜怒，齐衡心中犹如乱麻，忙结结巴巴说道：“我家夫人，肯定是聪慧坚毅，这向来，都是有见地的，这我一直，一直知道的，还有，还有当年，你的纯臣之论，言犹在耳啊，怎么可能无知怯懦呢！”言罢，却见明兰仍是低头不语，齐衡一咬牙，只能悉数照实说了：“夫人，我心神不宁，是因为今日早朝，我怕是触怒了陛下。”

明兰听闻齐衡此话，心中大骇，面上却强自镇定：“所为何事？”

“今日早朝，韩大相公奏议，请陛下追封生父舒王为皇考，我与韩大相公辩了几句。我知道，其实陛下有这个念头已不是一日两日，早前韩大相公就提过此事，不过当时未过先帝大祥，这才不了了之了，今日，不过是再借韩大相公之口，彻底明面上说出来罢了。”齐衡叹气道：“陛下亲为先帝之子,然后继体承祧,光有天下，然今日陛下此举，因小宗而废大宗，置礼法于何地啊？”

明兰见齐衡这般痛陈，也能想到今日朝堂上，会是怎样一番情景，触怒陛下啊，可见朝堂之上与韩大相公相争时，齐衡必也是未留半分情面。

齐衡语气苦涩，低声说道：“先帝殚精竭虑，将这大宋江山托付于陛下，如今看外忧，四海未平，燕云十六州至今未收回，论内患，兖王谋反一案刚刚平息，京中百废待兴，陛下却因一己之私，不顾礼法，令朝野不平，我等为人臣子，实是寒心啊。”

明兰看着齐衡这般痛心，心中也甚是难过，也知他自幼读圣贤书，素来守礼，今日之事，多说无益，一时间夫妻二人，默然相对。

半晌，明兰突然低低说了一句话：“我朝，素来不杀言官。”

齐衡乍闻明兰冒出这句话，很是不解，明兰见状，微微一笑，又一字一句说了一遍：“我朝不杀言官，”明兰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继续说道：“如今这局势，我知道我做不了什么，我也知道，你有你要坚持的，所以啊，只要人还能活着，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身后，永远陪着你。”

一晃年关将至，可京中却不像往年那样热闹，这些天自朝堂上蔓延下来的低压，像是暴雨前的乌云，沉重地压在京中每户官宦人家的心上，人人都怕一朝风云巨变，祸及家门，一时间都谨言慎行，人人自危。

齐衡夫妇自那日交心后，许是夫妻同心的缘故，反而心情开阔起来，不似其他官场同僚那般战战兢兢，进入腊月后，齐国公府众人更是热热闹闹地准备起来，府内也是颇有几分年味儿。

除夕将至，一场冬雪覆盖整个京中，窗外银装粉黛瓦，屋内红泥小火炉，齐衡也难得闲暇起来，便闻母亲要一家人今日齐齐整整地一同去用饭。许是一家人许久没有一同用饭了，今日也难得丰盛了许多，饭桌上更是其乐融融。

齐衡尝了口鱼汤，忙对明兰说道：“这是今个儿庄子上送来了的，这大冬天的活鱼，想是他们去冰钓了，如今天气这样冷，也是难为他们了，我特意让厨房炖了汤，你快尝尝，可新鲜了。”齐衡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去替明兰盛汤。

平宁郡主见状，忙笑着拦下：“衡儿且慢，如今，我看明兰怕是不乐意吃这鱼了。”“这是为何？”齐衡不明不白地撤了盛汤的手，再看向明兰，却见明兰脸色微红，笑而不语。

平宁郡主看着这小夫妻二人，难得笑着打趣了一回儿子：“你呀，你这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日后需得更加沉稳些才是啊。”

听了这话，齐衡晃了晃神，觉得似有巨大的欢喜瞬间从内心深处蓬勃而出，一时竟连话都说的不甚连贯：“母亲，母亲的意思是……”齐衡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害怕万一不是自己心中所想，一时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竟是直直愣住了。

“衡儿，这等喜事，你还在这发什么愣？”齐国公难得看儿子这番模样，也忍不住出言“提醒”。平宁郡主早已是眉开眼笑：“等开年我便去玉清观还愿，谢谢三清真人保佑，这可是大喜！”

“是是是，大喜，大喜。”齐衡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接道，可又觉得如坠梦中，欢喜得不像真的。“所以今日因为此事，母亲才特意要一同用饭的？”

平宁郡主听齐衡有此一问，佯装嗔怒：“怎么，若无事一家人便不能一同用饭了？”

“不是不是，儿子不是这个意思，”齐衡连忙赔不是，“是儿子太欢喜，说错话了。”“行了，”郡主笑道：“不打趣你了，不过今儿大夫说了，明兰如今要好好养着，你也要多照顾着些，以后要多替他们母子着想了。”

“是，儿子记住了。”

明兰有喜的消息让齐国公府这个年过的分外喜庆，年后，平宁郡主便着人也将明兰有喜的消息禀了盛府，老太太知道后，着实欢喜，又遣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听闻明兰害喜严重，更是嘱咐明兰多多静养，无需操劳会客。春去夏来，明兰害喜的症状渐渐好转，肚子也慢慢显了形，但天气愈发闷热起来，闹的明兰总是觉得心里堵的慌，脸色也跟着憔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