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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表情还是不到位。”雕塑家摩挲着下巴,参差的胡茬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站在灰暗的毛坯房中央,眯着眼睛端详着他面前与人等高的精雕石膏像。屋子里几乎没有陈设,地上只有一个盛有木结土泥的盆,摆放在落满灰尘的乌黑水泥地上。屋子里唯一的窗子透着光亮,光的轨迹周围可以看见空中飘飞着的,缓慢涌动的细尘。
小镇刚刚经历天空蒙蒙亮的过程,冒头的太阳照洒着小镇的一切,使万物有了光泽。
辛苦了一晚上的雕塑家揉了两把沾着灰的脸,将工具随意整理后便结束工作。
套上外套,出门去吃早餐。
现在的时间接近九点,正是小镇的人们开始上班的时间。
“嘿!我又残害了个人!我取下了他的脸……”雕塑家这样和人打招呼。
然而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的人只是笑了笑,没有人会听完他的话。谁会和一个热衷于寻找恐惧的艺术疯子计较呢?
雕塑家是镇上公认的疯子。“又杀了个人”是常见的,他与路人打招呼的方式。人们在一开始听到这些都会发懵而且略带狐疑。就像用同一刺激不停地刺激海兔一样,久而久之,人们也早已经习惯了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就这样穿着浅蓝背带牛仔裤,顶着蓬乱的卷毛长发,在通往早餐铺的路上不停地与和他不得不迎面的人打着怪诞的招呼。若不是他细长,瘦窄而显得羸弱的身材,就会让人觉得他是工地上的劳工。
“两屉包子,老板?我昨天给你带的肉怎么样?”雕塑家将沾满污渍的塑料板凳拉开,一屁股坐在上面。
“很好,很好!”老板满脸堆笑。
镇子上几乎没有人会对雕刻家露出像老板这般讨好似的笑。早餐铺的老板是唯一一个。因为他是雕塑家艺术的唯一欣赏者。
雕塑家的艺术并不博得小镇人们的审美与理解。他的取材,尽是诡异的风格,惊恐与骇怕的交织,与歇斯底里到极点的恐惧是他创作的主题,而小镇的人们,往往都是幸福且安逸地活着,毕竟这里不如大城市的喧豗,街上还能闻到煤炭气。所以雕塑家的艺术并不为主流所接纳。而早餐铺的老板是个例外。
经营早餐铺只是改过自新的标志,小镇地理位置偏僻,人员流动慢,一年之中可能也就只有七八个离开小镇的人。
然而幸福安康终究还只是表面,在黑暗里,总会有几群老鼠在人类的领地寻死觅活,在看不见的角落暗流涌动。早餐铺的老板,曾是一位瘾君子。对毒品的痴迷,几乎到了癫狂。在吸食毒品所长期积累的负作用下,正吸着冰毒的老板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负载,扑倒在面前的桌子上,冰壶掉在地上,玻璃渣碎了一地。
也许是命不该绝,老板所养的黑狗通了灵性一般,冲着窗外疯狂地嚎叫。他也因此得救。
虽然老板活了下来,但被关进了戒毒所半年之久。恢复自由的第一天,通过亲戚的帮助开始经营起这家早餐铺,寓意金盆洗手,改过自新。
至于这家小店是在何时被寻觅早餐的雕塑家发现的,已无人知晓。只是老板的大脑因长期吸毒而思维方式变得与常人不同。按老板对雕刻家的话来说,就是“很符合曾经追求的精神世界”。
因此,他便成为了小镇上雕刻家唯一的艺术理解者。
“新的作品还没有完工,过两天再来看吧。”雕塑家撕咬了两口包子,含糊地对老板说。咀嚼的动作拉扯出脸上细长的皱纹。
“看来黑狗又要饿肚子了。”老板满脸沮丧。
“很快的。”雕塑家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心头敷满了自豪。因为他知道,他吃的包子比别人的都要香。
临走时他还不忘记在不大的店内扫视两圈,直到透过后厨的帘布,看见被关在笼子里的,舔着嘴唇,留着口水的黑狗。口水顺着因喘气而伸出的长舌拉出长长的淫线,亮晶晶的。
雕塑家这才厌恶地收回目光,略带遗憾地走出小店的大门,准备回到家美美地睡一觉。
小镇唯一的警局里,警长对着蜘蛛网般画在白板上的关系网凝思着。
小镇的政府并没有为小镇的任何一条街道安装摄像头,因为没有经济支持。所以案件的调查全都靠人来提供证据。而每个人对案件的描述都是有所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这个说看到了一个高个子蓬头发的人跑了,另一个说看到一个矮个子留着短发的人干的。总而言之,案件进展的成功与否全看案件负责人的个人能力。
警长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摊摊手,向空无一人的屋子内宣布无奈。
因为这一次的案件,十分特殊。人员失踪,但如若只是失踪一两个人的话,也并不会让警长如此在意。关键就在于来警局报案失踪的家属愈来愈多,陆陆续续有七家之多。警长意识到已经是出现了未知的,无法挽回的大问题。
望着七位家属所提供的,被圆形吸铁定在白板上的失踪人员的照片,警长的心里五味杂陈。小镇不大,人是跑不到哪里去的。除非……况且因为七位家属不惜一切地动用他们尽可能能够动用的势力,向警察局施压。所以警局除了警长外,都去寻找那七位失踪人员了。然而这么多天的寻找却是毫无所获。
“失踪人数占小镇全年失踪人数的三分之一,已经说明一切了。”在警长看来,七位家属如此大费周章,实是莫名其妙的表现。
办法用尽,找不到一丁点答案。人们只知道,但也半开玩笑地告诉警长,只知道有个疯子雕塑家在整日地“控诉”自己。
“控诉……自己?”
警长当然知道雕塑家,也知道他是一个疯子。但怎么看雕塑家弱不禁风的样子也只是适合搞艺术而已。
雕塑家刚学成之时,警长就注意到了这个突然疯癫了的斯文青年。可在警长对他明里暗里的监视之中,并没有在雕刻家的身上发现一点风险,仅仅是疯言疯语罢了。
警长把目光移向七位受害者的照片所共同指向的问号,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七位受害者有什么共同点吗?”警长扶着额头,三根手指扣搓着侧额。
“他们原先属于一个家族,两代人过后便零零散散在小镇的各地,平常也不轻易有往来。”
至于其他的共同点,警长一时也想不起来。
“还是调查一下那个疯子吧,不能以貌取人。必要的工作还是要做的。”警长带上手铐,披上外套走出了警局。
“不找点找到凶手,只会徒增被害者的人数。”
雕塑家早已经躺在床上,但却无法如他所说的“美睡一觉”。
未完工的第七号作品被他移动到床的正对面,床一侧的床单都蹭上了灰。
他就弯着两条胳膊,将双手叠起来枕在后脑勺底下,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石膏像上那张惊恐的人脸。
这座石膏像的素材取自前天。
素材的主人,小镇上高级中学的学生————
光辉波洋的明朗下午天,雕塑家插着兜走在临近小镇高中的路边。今日与往常不同,是高中生们放月假的日子。来来往往的高中生与雕刻家擦肩而过,但他并不满意现在的境遇,因为学生们的脸上都挂着放松、喜悦的神色,这与他的艺术追求完全不相符!
也许是终于忍受不了学生们的精神状态对他的“骚扰”,雕塑家就近寻了个深巷,便一头猛扎了进去。
这一从光明处转向幽暗处的举动,虽然使雕塑家松了一口气,但确使其他人愣住了。
一群人围在一起,嬉笑着、叫喊着,仔细听还隐约有求救的声音从人群的夹缝中挤出,但大部分还是淹没在了众人的欢笑之中。
“臭婊子,在学校装得这么清纯。”
“都怪你呢,把我们大姐的小男友的魂儿都勾走啦。”
“哈哈哈……”“妈的你闭嘴!”
一群人叫嚷着,直到其中有人发现了雕塑家。
“有……有人!”那名学生提醒同伴。
仿佛是正沸腾的水瞬间凝成了冰。只有地上受凌辱的女生依然在叫喊求助,声音已然沙哑了。
“警察!都给我蹲下!”雕塑家以平时从未有过的音量与严厉音色大喊出生。
“卧槽!”那帮学生立马扭头朝着巷子深处跑去,其中有一个将手中的老鼠甩了出去,受凌辱女孩看到地上逃窜的老鼠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
“把衣服穿好。”
“已经没事了。”雕塑家把脸扭到一旁,声音十分柔和。
夕阳不知何时挤进了深巷的画框,而那群凌辱女孩的人刚好拐进深巷的岔路,没有被阳光照射到。
而此时,以女孩的视角,逆着夕阳的柔光,雕塑家显得多么伟岸。阳光浸透了他的卷发,显现出金色的柔丝,就连脸上的细密绒毛也被映衬出来。
那一刻,女孩的心放松了下来。
“谢谢你。”女孩缓慢爬起,眼神里满是感激。
“我还有急事,就不带你包扎伤口了。”雕塑家扭头就要走。
“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女孩看着雕塑家的背影,眼中略带焦急,不自觉地朝雕塑家走近了两步。
“我要去完成我的石膏塑像。”
“我可以去看看吗?”女孩似乎终于听到了想要听到的,略带激动地回答。
“可以!”雕塑家欣喜。
……
雕塑家打开了房门,请女孩进屋。
女孩望着漆黑简陋的屋内,迈不动了腿。
雕塑家顾自进入屋子,只留女孩一人站在幽暗的楼道内。
望着屋内,女孩似是又想起什么,便下定了决心,一头扎进屋子里。
雕塑家的心情非常好,因为女孩是除老板之外唯一一个主动欣赏他作品的人。于是便滔滔不绝地同女孩讲述他对艺术的理解与感悟。
在这个如同与世隔绝的屋子里,就连温和的阳光都在这个近乎死水的空气里搅不出一点波澜。对于雕塑家滔滔不绝的讲解,女孩一点都没有听得进去。只感到局促和不安。
“这个作品名叫被家暴的女人,很容易就能看出被家暴者的伤痕累累与痛苦,虽然跪地求饶但并未获得施暴者的同情与手软,随之而来的却是狂风暴雨般更加猛烈地追打……你在听吗?”雕塑家把头扭向女孩。
女孩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表情狰狞。又环顾四周,看见六座歇斯底里的痛苦石膏像,最重要的是,这一共六座石膏像女孩全都在现实见过本人。
面对雕塑家的询问,女孩只是呆呆地说了一句:“我害怕……”
“害怕?”雕塑家眉头一挑,似乎更加欣喜了。
“也许有一些冒犯。”
“但是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小忙吗?”雕塑家微笑着对女孩说。
“如果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话,我愿意帮忙。”女孩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可以请你回忆一下刚刚被那群坏学生凌辱时的感受吗?”“你一定可以的!”雕塑家几乎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女孩的话使他感到了一种名正言顺地从容与自在。
女孩愣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
她努力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幕,打骂、嘲笑、无助……女孩再一次陷入被凌辱时的痛苦状态,表情满是挣扎。
“咔嚓”,闪光灯亮起,雕塑家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老式单反相机,一张胶片从相机中滑落……掉在落满灰尘的黑色水泥地上。
“我想我知道这件作品令我感到不满意的缘由了。”雕塑家拉回思绪,依旧按原来的姿势躺着。
“在我看来,恐惧与痛苦才能真正地表现一个人,一个真实的人,一个真正的灵魂!只有在痛苦中挣扎的人,才是最美丽的。”
“咚咚咚”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雕塑家一动不动,因为他并不想去开门。
“咚咚咚”
雕塑家突然想起什么而感到意外了,因为今天早上他明明告诉了老板作品并未完工。
那会是谁呢?
“咚咚”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快滚蛋!”
雕塑家抓紧被子,心里反复默念着,希望门口的人快一点走开。
“咚咚咚咚……”
雕塑家再也忍受不住,从床上跳起来,蹬上拖鞋便朝门口走去。
“该死!”雕塑家已然气恼了。
门外,警长的胳膊悬在半空,敲门多次都无人回应,令他略感疑惑。
“不在家吗?”警长暗自嘀咕。可刚欲转身,却通过门上的猫眼,发现门后有人影晃动。
凭借着敏感的直觉,警长断定雕塑家必定是另有隐情。
而此时,雕塑家刚把身体趴在门上,透过猫眼往外看。
“可恶!”“警察怎么找上门来了。”“快点给我走!”
警长并没有再敲门了,他已经发现雕塑家正在盯着他。
警长朝楼下走去。
雕塑家快速的滑动门锁,发出的声响在楼道里回荡着。
呵哒呵哒的锁声硌揦着警长的心。
警长克制住本能,只是慢慢地转过身去查看。
门在开了一条小缝之后又猛地关上了。
警长的身影在一转身间消失在楼道里。
雕塑家等了片刻,跑到屋子客厅内,唯一的窗户旁边,躲在暗处向楼下四下张望,确认无误后,便冲进卧室,不管不顾地样子险些撞到第七号作品。
把衣服从头到尾换了一身之后,雕塑家压低头顶贝雷帽的帽沿,出了家门。
一路上,雕塑家心事重重;警长十有八九猜到他的行径了,但在楼道中,他对警长的试探,似乎又证明警长没有对他起疑心。
“老狐狸。”雕塑家不相信警长对他没有戒心,快速开关门的拙劣演技是雕塑家的赌博。他在赌,赌警长会轻敌,赌警长还会再来一趟。
警长回到警局,将白板上七张照片共同指向着的“?”改成了雕塑家的名字,附贴上雕塑家的照片。
从桌兜里扯出一张纸开始书写:
敲门许久却并未开门,明明在家却装作没有在家的迹象,为何无论如何都不开门?也许屋子里就摆放着案件有关的物品或者什么东西,摆放着一眼就可以认出是证据的东西,尸体?目前还不知道,但在现在看来,雕塑家的嫌疑已然是脱不掉了。
写罢,警长将纸用小磁铁定在白板上,定在雕塑家照片的旁边。
似乎是想到了雕塑家开关门的行为,“拙劣地试探,只是个疯子罢了。”警长轻蔑一笑。
但明日的行动只有警长一人前往,只因七位受害者的家属不肯松口。
雕塑家终于走到了早餐铺,他从后门进入,一进去便看到后厨铁笼里关着的黑狗。
笼内的黑狗见雕塑家进来,便站立起来,从喉咙中发出一串低沉的警告,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雕塑家。
“畜生!”雕塑家走上前,一脚踹向铁笼。
黑狗见状,立马跳到笼子的另一边,默不作声。
雕塑家向后厨连着的后院走去,老板正在小板凳上抽着烟,悠闲地坐着。
片刻过后,雕塑家与老板一前一后走出了早餐铺的后门,待老板锁上门后钻进汽车,发动完毕。雕塑家这才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只听轮胎与地面的摩擦所发出的刺耳声响,车屁股便扬起卡在轮胎狭缝中的石子,承着黄尘,扬长而去。
这晚,警长彻夜思考着,脑补着案件的经过。也准备着明日抓捕雕塑家的行动。
这晚,雕塑家将七件作品摆在客厅,离大门最近的是一号作品。
雕塑家蹲在窗边,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
第二天,雕塑家早已穿好衣服,站在客厅中央,窗帘已被拉上了,屋子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他站在七座石膏像的中央。第七号作品依旧没有完工。
他就这样一直站着,一动也不动,嘴中只重复着一句话。
“知道了也无济于事了。”
另一边,警长也做好了一切准备,他收拾好一切。与上一次去寻找寻找雕刻家不同,这一次他带上了佩枪。
“咚咚咚……”
在雕塑家的屋子里,敲门声打破了沉寂,使得整个屋子里,如死水一般的空气开始涌动起来。
雕塑家似乎收到了某种命令似的,立马动身去开门。
“咔……咔咔”
门刚被打开的一瞬间,一把手枪指在了雕塑家的头上。
“不许妄动!转过身双手背后趴在墙上!”警长举着枪,声音携带着威压。
雕塑家乖乖地照做。
警长一手用佩枪指着雕刻家的头,一只手从怀里取出手铐。将雕刻家的一只手铐住之后就近将手铐的另一端,穿过门口各种钢管管道的其中一条,扣在了雕塑家的另一只手上。
警长选取的位置很好,被铐住的雕刻家只能面墙站立。
警长冲进屋子,不小心踢碎了门口的花盆,他脚上传来了感觉,无需多心。
破碎的花盆,里面的土流到了地上。
“老实待着,确认无误的话,会还你自由。”
警长头也没回,掏出警用手电筒,打开灯对屋子检查起来。
第一座石膏像、第二座石膏像、第三座……
他感到诡异了,不是石膏像的表情多么的传神,而是石膏像上的细节太过于逼真:石膏像的皮肤部位,每条纹理,甚至每个毛孔都做的清晰可见。石膏像上的每片伤痕,每块伤疤都逼真无比……
警长继续向后检查,直到第七座石膏像,他发现不对劲了。
在这座雕像的部分区域,有干涸的,以至于微微翘起的,轻薄卫生纸。警长用手指将卫生纸慢慢扣开,手指尖却传来了细腻的质感。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缩回手。经验丰富的他差点没有控制好表情!
警长恍然大悟,脑中如走马灯似的,闪现出石膏雕像一幕幕的制作过程,如此残忍!
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惊骇,他想转过身看一眼雕塑家,这个大街上不停炫耀着自己“功绩”的疯子,这个人畜无害,人面兽心的恶魔!
气愤的他猛地转过身,脑门的额头却被一只手枪顶住。
浓浑的枪油味撩动着警长的嗅觉,被枪顶着的额头传来寒意,是直穿后脑勺的刺凉!
此时警长再也压抑不住面部表情,恐惧,惊骇在他的脸上绽放。
“砰”
手电筒从警长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灯光漫无目的地晃动了两下之后,便如沙滩上的死鱼般,永远地躺在了水泥地上。
警长倒下了,惊愕表情永远地留在了脸上。
子弹在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坑。坑周围是豁开的肉。从坑口汩汩地往外流着温热的液体。
没有多少枪声传出这个屋子,雕塑家早已做好隔音措施。
呆呆地站在倒下的警长旁,雕塑家的两个肩膀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跪在地上,两只膝盖沾满了殷红。他双手捧着警长的脸,欣喜若狂,似范进中举般,欢呼雀跃。
他迫不及待地从警长身上摸出手铐的钥匙,打开后冲进卧室,取出两团黑麻袋和一个小工具箱。
雕刻家把警长拉到客厅的另一角,扒光了警长的衣服。他抬头看去,客厅内矗立着的七座石膏像似乎是七个笑话,他冲过去,将石膏像们砸个粉碎,期间他还摔了一跤,因为地滑。
将石膏像的残垣断壁收拾到角落后,雕塑家将警长的衣服摔在“废墟”的最顶上。便扭头去收拾警长。
他如先前制作石膏像那样,用工具一块一块地将警长的皮肤分离下来,又将骨肉分离下来,内脏和肉分开装在两个黑麻袋里。
将全身收拾了一遍后,雕塑家提起两只黑麻袋便出了门。
“我又残害了一个人!”他在大街上还如往常那样与不得不和他擦肩而过的人打着如往常那样的招呼,回应他的只有嗤笑与不屑,表情里满是“你那身板连杀一只鸡都费劲”的鄙夷。
他拖着滴血的麻袋走到早餐铺的门口,对此情形大家早已见怪不怪。
雕塑家如往常那般走进早餐铺的大门,掀开后厨的帘布,笼子里的黑狗径直坐了起来,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黑麻袋看。
老板接过两只麻袋,将狗盆从狗笼子里掏了出来,将内脏倒出来用水冲洗了两遍便丢在狗盆里。又取了一只大盆,接满了水。把另一个麻袋的肉一股脑倒进去,浸洗了两遍便转身去准备调料。
“麻烦帮我把狗盆送进狗笼子里。”老板取出生姜大蒜。
雕塑家打开狗笼,将狗盆送了进去。
狗呆呆地盯着面前的内脏,一动不动。
“也许他还不饿。”老板将姜片蒜末甩进大盆里,对雕塑家咧嘴一笑,意味深长。
最后老板取出一瓶料酒,全倒进了大盆里,他觉得还不够,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倒了进去。
“明早来吃包子。”老板对雕塑家笑着说。
这种包子老板只卖给雕塑家一人,雕塑家享受作品的味道,猎奇的怪癖!
雕塑家摆摆手,便离开小店。
离开时那只黑狗还在呆呆地望着狗盆里的脏器。
几乎是跑回家,因为家里有着吸引他灵魂的东西。
片刻后,雕塑家掏出一堆现成的木结土,将警长的骨架拼好,用木结土连接、填充起来。
大概做成警长的体型后,雕塑家在模型上喷了一层水。待模型的表面像用来做千层蛋糕的薄饼时,雕塑家小心翼翼地将薄如蝉翼的卫生纸敷上去,然后把皮肤一点一点地拼在模型上面,最后将整张脸贴在模型头上。
此时的模型,若是忽略掉皮肤与皮肤交界处的纹路,就如警长生前那幕一般,举世无伦的惊骇。
当然,雕塑家没有忘记在中弹的地方留下一个洞出来。
最后,雕塑家取出成桶的精雕油泥,从卧室取出四个吹风机,用雕刀,细针还原所有的细节。
他左手举着正在吹热风的吹风机,将油泥吹化之后便敷在模型上,照着下面的皮肤,用细针一点一点地还原警长皮肤上的每一片鳞理,每一条纹理,每一个毛孔。
这是最耗时的部分。
直到无力的晨辉撩扰着小镇,苍白地朝阳露出头来。雕塑家才心满意足地结束他的工作。
他摩挲着下巴,两眼放光地端详着他的新作品一一《意料之外》。
雕塑家用相机拍完塑像后洗好照片,将照片揣进兜里。
便出门去早餐铺。
后厨内的黑狗不见了,被老板拴了后院里。
雕塑家打包好包子,将照片递给老板。
老板惊叹于雕塑家无与伦比的手艺,惊叹雕塑的逼真。确实,光从照片里,就已经显现出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了。
雕塑家带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回了家,他找出一个桌子,摆在雕塑面前。又找了个椅子,与塑像对坐。属于警长的热血已经干涸了。
他吃了两口包子,赞不绝口。
“你知道吗?我每完成一次作品,都要再细细品味。”
无人理睬。只有警长凝固着的,惊骇的脸。
“今天包子里就是你的肉了。”
……
“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
“因为你还是大意了哈哈!”
“就在前天晚上,我苦苦冥思着你到来后的对策。这个房子的一切供应我都不需要,水、天然气等等。门口的那些管道就是供应那些的,因为我的不需要,所以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用切割机将每一根管道都切割断,每一条都留下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狭缝以便于手铐中间的铁链穿过。”
“接下来,就是拿出花盆里的手枪!”
“你输了!哈哈哈!”
苍白的阳光照在警长惊骇的脸。
七名受害人的家属不再纠缠警局,警察才陆陆续续地回来工作。对于他们而言,对于这种明知道答案的事情,只要不回到警察局就算是找人。
而警长的消失,三天后才被发现。
警察们终于发现了警长的分析,发现了那面白板。
警察们拉响警笛,还不忘记带上七位受害者的家属,在家属当中,还有一只躁动的黑狗。
警笛声渐渐靠近,雕塑家也惊觉,立马披上外套,当然也不忘记带上手枪。
他扭过头,只对着他那件举世无双的作品说:
“等我回来。”
便夺门而去。
然而社区早已经被声势浩大的警察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用大喇叭高喊着“不做无谓的抵抗,乖乖束手就擒。”
雕塑家想都没想,扭头拐冲进了一条巷子里。
警察在后面追赶。一声声空包弹已经打响,实弹射击已经是千钧一发。
但雕塑家即将冲出重围。
没有人注意到,一直黑狗,敏捷地在巷子内穿梭,一眨眼便跑到了雕塑家的身后。
它一口咬在了雕塑家的大腿上。
雕塑家吃痛,扑倒在地上。恼怒的他掏出手枪,一枪打爆了黑狗的头。他认得这是老板的狗。
但再爬起身也为时已晚,雕塑家准备鱼死网破。
他朝着人群连开了数枪,可奇怪的是,子弹好像被人算计好了一般,除了射杀警长与黑狗的两枚子弹,其他的全是哑弹。
混在家属中的老板邪魅一笑。
警察搜光了雕塑家的家,什么也没有,除了石膏像的残垣断壁,那座举世无双的石膏作品,只剩下警长残破不堪的警服。
警服的内胆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并不是警长与家人,警长早已没了家人,而是警长与一只黑狗,亲密地抱在一起,共同看着镜头的照片。
那只黑狗因在一次行动中身受重伤,即使痊愈但已无法再执行任务。后来被早餐铺的老板的女儿领养走。
法庭上,人们控诉这雕塑家的各种罪行,没有人为他辩护,毫不例外,雕塑家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最后的遗言,雕塑家望向旁听席当中的熟悉身影,法庭压抑庄严的气氛丝毫没有扰动雕塑家的心情,即使不久将被执行死刑的消息,似乎也没对他有丝毫影响。
“我已经创造出了我梦想中最完美的作品。”雕塑家轻松地一笑。便被两名警察架走了。
随着一声枪响,雕塑家将永远化为一滩泥土,一滩腐臭的淤泥。
没有任何一具棺材愿意承载这摊恶臭的泥。
但故事并没有结束,七位家属取走了那座完美的塑像。他们给它改了一个名字——pain。
由他们当中贡献最大的人,历经千辛带到国外去,以能够暴富小镇居民七代人的价格拍卖了下来。
外国人对这件艺术品赞不绝口,认为其地位是艺术界的一座丰碑,然而他们不知道雕塑背后血与泪。只把他视为珍宝。
早餐铺早已不开门了,老板分到了不菲的一笔钱,带着这笔钱,远走高飞。
而在某一天他像往常那般回到自己的别墅,却突然狂风大作起来,干净街道上,垃圾桶都被吹飞。
他刚好站在门口。风猛烈地吹着老板身旁敞开着的门,门得到了风的肯定,如火箭般圆周运动。
门把手猛地撞在老板的后腰脊柱上,使老板再也无法起身,只能趴在原地,直到饿死。
为什么没有人发现老板,因为他唯一的家人,他的女儿,早已被他亲手规划给雕塑家,成为了第七件艺术品。
每一位受害者都只是家属们的一枚棋子。
一切都是为了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