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
有一壶酒，在古寺的香炉上温着
深夜惊醒的人闻得到
有一卷经，山风中青白翻动
老鼠替打盹的沙弥念着
又一个春夜，万物醒来
疯长的胡须辜负着明晃晃的月亮
他捻去烛火，天就亮了
一棵松托着云往山的深处挪了挪
村夜不喜雨
小路在大雨里浮着
深深浅浅，灯火
如一根疲倦的缰绳
拴住几处矮屋
那些散养的牛啊，羊啊
安静，肃穆……
磁铁般吸附住潮湿的鼓声
远处，夜枭孤鸣
一声一声凿着碑
（左张常美、右张二棍）
说起旧事
春天，桃花，一口井……
美好的事物都那么深
深得像一把锁
里面住进了多少灰尘和叹息
不可轻易打开
木桌上，一封信等待署名
丑丑的塌鼻子男孩
踮起脚，往瓷瓶里插进一把旧鸡毛掸子
管中窥
豹子已经离开很久了
而我们还在颤抖
它嗅过的日子越来越冷
它的领地积满落叶
它叼走的孩子又一次出生
已学会吸烟。已学会
往脸上涂抹新鲜的血
当我再次举起望远镜，对着辽阔
眺望，小路斑驳
如豹子拖着的枯尾巴
不停抽打自己
看瓷记
花开的茂盛
山水仿佛没有经历过沦陷
美人有羞赫的红晕
没有一条路可以靠近。她在独居
而不是囚禁，没有什么能囚禁美
没有什么可以成为苍老的理由
头顶上，锔紧的星空也不能
无数次的端详都是徒劳——引诱我
一个失败的远观者
唯一的安慰是，每一次
她都正好在对着我梳妆
庇佑
请一尊菩萨，烧一柱香
守一座庙宇
念一世经。又如何？
被封在深山雪中的瘸腿老僧
还不得被抬下来
还不得酒肉三日
歌舞助兴。还不得
夹在李富贵李富祥兄弟中间
端端正正的叫李富全
三块石头，隔着一段年月
在一棵祖传的大树下避雨
清明
如针的雨中，他赶回来
我们没有起身相让
一条长凳。一半在灯火下，一半在阴影中
窄窄的光阴在人群里变幻着
他坐回我们中间，像极了去年
忍着痛，饮酒，安慰我们
捷径
永泰路和新都大道之间
竖着一块高大的广告牌
就像你看到的
——崭新的香格里拉
阳光也会经过一道筛子，万物
有了网格状的轮廓
多么美好，多么适合赞美
天还没有大亮。广告后面杂乱的生活
还没有拆迁……抄路而过的人
照样能撕开广告上美女的裙子
隐身于小巷迟迟没有散去的雾霾中
在火车上
在火车上，对着玻璃窗后面的异乡剃须
冰凉的颤动，像来自铁轨的回音……
一节节的晴朗曾停在你的少年时代
那个胡子拉茬的装卸工
从车站回来。口袋里
唯一的硬币，被偷放在铁轨上
在火车上，你确信了他的告诫——
那种呼啸，真的可以把一切碾为齑粉
水边四题
（下午，坐在湖边）
一尾鱼闪电般
从倒影里叼走一只蜉蝣
我才发现自己的晃动
（远观）
在夕阳涂红的水面上
白云、水鸟、树木、群山……
皆有不沉的安详
桥还没有建好，对岸遥远
不必多想人间的事
闲依在栏杆边
一随意的石头，比万物看上去都要凝重一点
（鸥岛）
滩涂上，摇晃的芦苇荡无边无际
那么多鸥鸟收拢起白色的翅膀
集体嘶叫着，却都孤伶伶的样子……
（多久离开海）
一个从海边回来的人
像一条挂在逼仄阴影里的干鱼
得兑多少场大雨
才能洗掉涌满眼眶的盐
一个从海边回来的人
像海螺带回了无尽涛声
得用掉多少失眠
才能躲过大海对他的跟踪
（孤独症）
白鹭们藏起一只脚
静立于水面上
我藏起劈波斩浪的雄心
坐回岸边。细沙埋足
许久了……
浪花举一颗秃脑袋递回给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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