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耳菜与藠头

读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真是太有趣了。早几年读,或许读不出这种味道,而这段时间的我,对周围的一切植物突然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这本书,又恰好来到我身边。

小时候,家里屋前的空地,原是用来倒垃圾的。那块空地地势低,扫完地,就把垃圾倾倒在这里。鸡屎啊,灰土啊全都倒在这里,剩饭剩菜是舍不得倒的,给猪吃。

后来这块空地因为这些垃圾,变得肥沃了,爸爸就把地挖平,松土,种上菜。有什么菜?家里常吃的,都种上了,插上几根杆子,给豆角爬藤,辣椒是必备,南瓜藤都爬到路上去了,老家不叫南瓜,叫北瓜,相反的名字,倒是很有意思。红苋菜总是吃不完就老了,长出了籽儿,我们把籽儿随处扔,第二年,墙角都长出了红苋菜。

还有一种特别的菜,说它特别是因为家里只种过一次,而且其他奶奶伯伯家没有种,在我们村里很不常见。它的味道也怪怪的,黏糊糊的,滑溜溜的,炒着吃或者做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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茎肉质,长可达数米,无毛,叶片卵形或近圆形,顶端渐尖,基部微心形或圆形,叶柄上有凹槽。穗状花序腋生,苞片极小,早落;花被片淡红色或淡紫色,卵状长圆形,花丝短,白色,花药淡黄色;果实球形,5-9月开花,7-10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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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百度百科里查到的,我记得它的叶片大大的,像一个心形,杆子像吃肥肉一样,

它开花的样子,我有些记不清了。

我对这个菜印象深刻,除了它的稀松不平常,怪怪的味道,更因为,我怎么也想不起它的名字。或许那时它根本没有名字。

这几年,在菜摊子上发现了它的踪影,叫木耳菜。不常卖,杆子很老,买来要去除一大段,或者只吃叶子。我用很多大蒜剁碎,大火爆炒,起锅前加点耗油,味道还是不错的。或者做汤,加点蛋花,莼菜也是这个味道。

我今日在汪曾祺先生的书里读到这一篇《葵·薤》,木耳菜本名叫落葵,是葵的一种。他在读到《十五从军征》时,经常流泪,并对“井上生旅葵……采葵持作羹”不明白,不知道这个葵是什么菜。向日葵?秋葵?戎葵?这些东西又都是作汤不好吃的。后来又在吴其濬(这个字我读成rui,四声,打不出来,一查,发现读jun,四声,读汪曾淇先生的书,要经常查字典,好些个字都不认识。)的《植物名实图考》中,吴把“葵列为蔬菜的第一品,他用激动的语气,几乎是大声疾呼,说葵就是冬苋菜。”

吴其濬为什么那样激动呢?因为在他成书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人知道葵是什么了。”

就像我一样,我也不知道葵是什么,带葵字的植物只知道向日葵,秋葵。却不知道有一种葵可以作汤吃。

蔬菜的命运,也和世间一切事物一样,有其兴盛和衰败。葵本来是中国的主要蔬菜,《诗·豳风·七月》(豳读bin,一声),“七月烹葵及菽”,可见其普遍。后魏《齐民要术》以种葵列为蔬菜第一篇。“采葵莫伤根”“松下清斋折露葵”, 时时见于篇咏。元代王祯的《农书》还称葵为“百菜之王”。不知怎么一来,它就变得不行了。明代的《本草纲目》中已经将它列入草类,压根儿不承认它是菜了!

读到汪先生写的这一段关于葵的身世,从“百菜之王”沦为“草”,真是感慨,人的命运,和植物的命运,何其相似。

汪先生觉得是因为后来大白菜取代了葵的位置。齐白石题画中曾提出:“牡丹为花之王,荔枝为果之王,独不论白菜为菜中王,何也?”,其实大白菜实际上已经成为“菜之王”了。

汪先生因为不懂一句话中的葵,到处查找资料,并实地去探寻,只是为了一种菜名或植物名。

说完葵,然后说到薤。

看字形,是否和韭菜有关系?这个字我也是不认得的,好在先生在书里加了注解,读xie,四声。薤也很细,汉代的挽歌《薤露》:“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不说葱上露、韭上露,是很有道理的。薤叶上实在挂不住多少露水,太易“晞”掉了。用此来比喻人命的短促,非常贴切。

南方人常吃薤,但是并不知道藠头就是薤。

藠头

看到藠头这个字,我真是欢欣雀跃,藠和“叫”同音,小时候父母种过几年,后来离开家乡到外面读书,工作,就再也没吃过。在菜场或者超市也从未见有卖过。

图片发自简书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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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种很多,几块地都是藠头。藠头的叶子常用来煮面条吃。尤其是感冒的时候,妈妈说吃一碗藠头面,发一身汗,就好了。

藠头炒辣椒,下饭。

去年在浙江瑞安,看到那里的菜场有卖,妈妈就说要买一点给我吃。辣椒炒藠头,酸甜而极辣,那是要吃出满头大汗的。

大部分斜着切,藠头一层又一层,像洋葱一样。有时候不切,整个炒,炒熟了,再用锅铲一压扁,好入味。

在第一眼看到葱时,我以为那就是藠头,但是吃到味道后,发现是不同的东西,葱没有藠头那股子冲劲。

妈妈还会把藠头切了晒干,这样冬天也可以吃,配干辣椒。

吃藠头会放屁多,小时候我不太喜欢吃。尤其是冬天地里不能种蔬菜的时候,早上一顿藠头,中午一顿藠头,晚上还是藠头。吃的一整天嘴巴里都是藠头的辛辣味。这个记忆深刻啊。

现在吃不到了,我反而怀念那个味道,那个一边吃一边冒汗的味道。

北方人也不吃,觉得没有糖蒜好吃。

汪曾祺先生说,他之所以要写葵,写薤,写这些现在衰落,无人吃,甚至不被后辈知晓的蔬菜,有两个原因:

第一, 我希望年轻人多积累一点生活知识。古人说诗的作用: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还可以多识于草木虫鱼之名。这最后一点似乎和前面几点不能相提并论,其实这是很重要的。草木虫鱼,多是与人的生活密切相关。对于草木虫鱼有兴趣,说明对人也有广泛的兴趣。

第二, 我劝大家口味不要太窄,什么都要尝尝,不管是古代的还是异地的食物,比如葵和薤,都吃一点。一个一年到头吃大白菜的人是没有口福的。许多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的蔬菜,比如菠菜和莴苣,其实原来都是外国菜。西红柿、洋葱,几十年前中国还没有,很多人吃不惯,现在不是也很爱吃了么?许多东西,乍一吃,吃不惯,吃吃,就吃出味儿来了。

爱上草木虫鱼,就会更爱自己,爱这个世界一切的生命。我们现在的孩子,就是太缺少和草木虫鱼的接触了,常会觉得生命的无趣,日子无聊。

现在可吃的越来越多,物质那么丰盛,却又觉得食之无味,这个不想吃,那个不好吃。反而是在那个物质贫乏的时代,能吃到的都是无比珍贵,无比可口。

什么都吃吃,吃不惯的,吃着,就吃出味儿来了。

这句话真是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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