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嵩抽泣着,泪水在眼圈里打转,稍一用力,就溢了出来,顺着脸颊慢慢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缓慢移动着脚步,向着大门走去,手里拿着咖啡色外套,头垂着。
姜南跟在他后面,安慰着说:“小嵩,你去吧,我会替你安排妥当的,放心!”高嵩不停说着谢谢!到大门前,姜南又说:“你师傅在前台,跟她说一声再见吧!”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毫不留情地刺向高嵩的心。他犹豫了一会儿,转过头,眼里早已饱含泪水,视线模糊,他没有看清师傅的脸。他缓缓抬起手,挥了一挥,嘴里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只剩下无声的呜咽。
他回过头时,从背后传来了师傅的声音,直率中带着傲慢,傲慢中带着散漫,一幅事不关己的散漫,重复着说:“不用了,不用了。”语气中透露着丢下包袱的愉悦,没有惋惜,更谈不上伤感。这句话高嵩听得异常清晰,他快步走出了大门,右拐进入电梯。电梯门渐渐关上,他终于忍不住悲伤,蹲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抱着头,嚎啕大哭,所有的委屈和不舍,都化成了一滴滴绵延的泪水,和一声声沉重的哀嚎。当电梯门渐渐关上时,也关上了一段岁月,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晚上,高嵩去了附近的一所大学,游荡在校园里,午夜,学生都忙着回宿舍睡觉了,只剩他一人,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着自己的伤口,很痛,钻心的痛。他的思绪万千,不断地回忆着,他舍不得那段欢声笑语的时光,他埋怨一些人一些事,他也为他的前程担忧。终于,他累了,坐在小路边的石椅上,想着想着,他又开始低声抽泣了。幽静的校园里,他的哭泣声似游魂般哀鸣。
筑城的夏天不热,还经常伴有绵绵细雨。高嵩离开公司这一天,天气却是异常炎热,大地像被置于火炉中,滚烫烫热辣辣,像是要把天地万物熔化一般。街边的树无精打采的立着,死气沉沉,不时有行人匆匆而过,装饰着乏味的城市街道。
公司位于二十四楼,带有宽敞的阳台,上午都被阳光照射着,下午四五点后,光线褪去,阳台被阴影包围了,不时还有轻风拂过,阳台的绿植摇曳着,又重新活了过来。五点以后后,基本没有客户上门了,高嵩和他的同事也松了一口气,他们不用浪费口舌说服客户,大打情感牌,逼叔叔阿姨买所谓的老钱币、邮票和字画了。
一如往常,五点以后,销售部的所有成员都聚集在阳台上,交流经验。李超比高嵩晚入职半个月,业绩却是高嵩的好几倍,甚至超越了很多元老级员工,是公司的新宠,每次交流经验,销售主管都让他发言。轮到李超发言,高嵩有些不服,几次打断李超的发言,还不断向新员工暗示,这家公司存在欺诈行为,价值几百元的钱币邮票,以几万的价格卖给叔叔阿姨,良心被狗吃了。高嵩私底下曾说,下个月发工资就辞职不干了。这一切,都被他的师傅看在眼里。
高嵩还记得初见师傅的场景。他乘坐电梯到二十四楼,公司几乎占了整个一层楼。门口放着一个玻璃鱼缸,一群金黄色的鲤鱼游弋着,悠闲地吐着泡泡了。他犹豫着进入了大门,这是一间明亮宽敞的大房间,墙壁上挂着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还有齐白石的鱼虾图。地面上立着一个个小巧精致的玻璃柜子,摆放着陈旧的老钱币和邮票。房间的用色主要是中国红和金黄,阳光斜斜地从窗里射进房间,顿时明净通透,流光溢彩。
高嵩心跳加快,慌张地向接待人员表明来意,他是来应聘工作。于是,他被引进一间狭窄的屋子,横竖放着几张黑色的沙发上,中间是一张茶几。他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地张望着外面,不时看见一些老年人拜访,穿着干净西装的男女进进出出。
不久,一位二十六七的女子进入了房间,穿着黑色小西装,头发染成黄色,向两肩披散开去,微胖的的瓜子脸画着着精致的妆容,皮肤若秋霜,小小的眼睛涂着眼线,嘴唇涂着玫瑰色的口红,一幅标准的白领形象,精神干练。
她微笑着坐在高嵩的对面,开口道:“我叫赵恬,是这家公司的销售主管,我先介绍一下公司……”,她的声音是散漫的,很高冷,给人一种疏离感。介绍完后,她让高嵩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彼此又聊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
高嵩是第一次做销售,骨子里又带有先天的自卑感,所以,他怕自己做不好,在与赵恬聊天中,他总是重复说:“我从来没有做过,我要是做不好怎么办?公司的具体工作怎么开展?我真的很担心!”
赵恬始终微笑着,耐心且坚定地说:“不要害怕,谁第一次做就会的呢!你跟着我,只有你肯学习,一定能做好的,要相信自己。”
高嵩不善于交际,从来没有人鼓励过他,还坦诚说要帮他。当晚,他常常想起赵恬,还有她说过的话,感到无比温暖。他暗自下决心,一定好好工作,为了赵恬,为了赵恬的话。
可是,他却自己放弃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