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刚搬迁的日子里,我吐过一大槽臭豆腐,但那些咸亨酒店里的怪味,不能随意拿出来污染空气,故截取其中的一部分,权作(7)的"外一篇"吧。
看厌了粉墙黛瓦亭台轩榭小桥流水的苏州人,对上海香港纽约等地那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摩天大楼大都是心驰神往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儿猎奇心理,因而才时常听得某某小三长得并没正室好看的八卦,戴安娜王妃也有被审美疲劳的危机嘛。
在石窟门里几世同堂地蜗居了N年的老上海人,一旦得了一套三居室,必然举家欢欣全体雀跃的。汉字“美”,由“羊”和“大”构成,所谓“羊大为美”。“大”的即是美的即是好的,这早已是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审美圭臬了。我们为太平洋的浩瀚无边而吁嗟惊叹,男人们为D罩杯MM而神魂颠倒,同属此理。更何况,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考虑,螺丝壳里的确做不了多漂亮的道场,俯仰在局促的空间里有时难免会有诸多的不便和尴尬。
85亩地的江中实在太小,虽然我们常常自诩——小巧玲珑,我们也常常反驳——苏州中学才多大啊?可是,当别的四星高中都是或新建或异地重建的大“鸿鹄”的时候,谁都明白,江中像极了一只“我想飞呀飞,却怎么也飞不高的”燕雀。而且四周商业圈里一拨一拨的店家开张时连绵不断的“嘭叭”声势不可当地把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强压到尘埃里了无声息,蛙蛙叫干锅店里淫淫腻腻涌过来的味道直逼着我们的呼吸器官扰乱着我们的中枢神经强奸着我们孱弱的食欲,还有垂虹路每天早晚的肠梗阻……
故此,2012年春节过后,市领导视察江中后作出的那个决定——把江中搬迁到滨湖新城去的消息传开之后,我们兴奋得哼起了“春天里的故事”。
于是,大家着手做着从精神到物质的搬迁准备。不少人开始关注城西的楼盘,也有一部分人不惜万元一平的高价果断购下绿地、滨河名墅、丽湾域的房子;有车的换了新车,本来无需开车的也买了车。
我曾无数遍地查看百度地图,寻找那个叫顾家荡的地方,横比纵划地估量着从家到新老校区的距离之差,一次一次地窃喜:哈哈哈……我家所在的小区目前离新学校最近,且只要沿着六车道的高新路一直向西即可到达,真乃爽快也,巨爽超快也!哈哈哈……九年前把房子买在奥林清华,真是个胜比嫦娥奔月古非洲人迁徙到华夏白种人移民到美国我爷爷拖家带口离开余姚(台风“菲特”重灾区)安家在慈云塔边的英明决策啊。
换房,我无需;买车,我不必。我替自己不能为拉动内需尽绵薄之力而小赧,但我因自己不用耗费一笔额外的家庭财政而自得,我更因自己每天上下班绿色出行没有参与制造碳氢化合物、氮氧化合物、一氧化碳、二氧化硫等危害人体的有毒气体而产生一种高尚感。
其实我内心自有诡谲:只要我愿意,我每天都可以搭上顺风车。住一个小区的同事们盛情邀我搭车,如若不巧,我只要在小区北门口的高新路上一站,要搭到同事的车是分分钟的事。最末招,我还有我的捷安特,脚踩踏板飞快向前的感觉应该不比踩Q7的油门差,我还可以边骑边自豪——我不是土豪!
⋯⋯⋯⋯
别了,勤秀楼旁三层楼高阴翳蔽日的香樟。几个姐妹在树下拍照留念,她们一律身着平日里难得一穿的旗袍,在浓阴下的石凳边或坐或立,摆着各种POS,将她们的妩媚和身后写满沧桑的景物一道定格在镜头里,然后把这如同旗袍一样勾人怀旧的美丽存进记忆的硬盘。她们大都和我一样,在这个校园里历经了80校庆、90校庆和百年校庆;她们也应和我一样深恋着这园子里的一切。
别了,被芜杂的植物围着的泮池。竹篱边的几株芭蕉显得有些憔悴,曾几何时,当读到“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时候,俏皮的学生还跟我说:“老师啊,可惜我们校园里没有樱桃。”日晷在泮池边上孑然立着,从此还会有谁像学生一样满怀好奇琢磨它。泮池里的水黑乎乎的,水面上没有一丝涟漪。那只蛙——那只唱了一个又一个夏天“稻花香里说丰年”唱出了北大唱出了状元的蛙,了声无息,大概蛰居去了吧。今后还有谁能成为他的钟子期?
别了,棂星门前缀满黄绿色果子的银杏。不久前,经过的时候,我还跟同事说:“今年这几棵树真格叫硕果累累,过几天我们又可以每天在食堂里抓一把吃吃了。”不久前,我才跟学生讲过:“再过一段日子,我们一起去欣赏孔庙门前的黄金树,我最喜欢秋风吹起,银杏叶像金蝴蝶一样漫天飞舞的画面。”呵呵,我教过的每一届学生大概都听到过我的这段独白,肯定也有那么几个善感的学生用心等待过那一场与黄金树的约会。
别了,大成殿前的日本海棠。它是春天整个园里开得最红艳的花,与一旁那片明黄耀眼的迎春相依相伴,相映生辉,每年三月的某一天,我都会提醒学生:“今天去食堂吃饭经过孔庙时候记得往门里看一看,那里有照眼明的日本海棠哦。”
别了,大成殿东侧的含笑。几年前第一次在园里邂逅像桅子花又像白兰花的它时,出于好奇,我摘一朵捻一捻闻一闻,于是一股酒香沁入心脾,后来才知它就是我久慕的含笑。当然,好为人师的我也少不了跟学生们讲一讲我与它相遇的故事以及它的异香。
别了,甬道边残存的几丛彼岸花。孔庙园修缮之初,贯穿园子东西的甬道两边原来种了两行长得像蒜又像韭菜的植物,前辈告诉我叫石蒜。后来我偷偷地挖几丛带回家种在盆里养在阳台上,到冬天叶子萎得无踪可觅,我便弃而不顾。没想到第二年夏末,盆里又长出绿茎开出惊艳的针形皱波状红花来,直到有百度谷哥可搜之后,才获知它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且还有一个曼珠沙华的洋名。多少次,我一得间就会拉着某个女生问:“知道这是什么花吗?”一概摇头,而在我说出名字后,她们一律如我获知她真名时的样子:“啊,这就是彼岸花?!”
别了,挂满了未熟的果的柿树,今年的果子要零落成泥了吧?
别了,顶着鸟巢的玉兰,是你让我在讲到古诗中的玉树辛夷木兰木笔望春时不再那么空洞苍白。
别了,崇圣祠前爬满了冬青树的何首乌,或许也有学生在我告知他孔庙某一隅长着何首乌后,也曾去牵连不断地拔起来寻找有没有人形的。
别了,高耸参天的松树,被八月高温烤卷了的杏树,被我们摘了无数次嫩芽炒蛋吃的香椿树,还有那许许多多我还叫不出名的参差的树。
别了,碑廊。因为有你,江中才更显独特魅力和文化底蕴。站在大成殿右右侧的第一块碑前,凝望孔子像,轻轻地说:“至圣,再见了!”
走出园门,一只黄色的猫蜷在墙角边茫然地看了我一眼,我认识它,有一次,它睡在孔庙正门口,身体团成一个包围圈,圈里还有四个很小的猫脑袋,我停下脚步看它们,它立刻站起来,不作声,一脸警惕地注视我,于是我边慢慢向前走边偷偷回头觑它们,它又躺下,把几个小脑袋围在自己的肚皮边,我再转过身停下脚步,它又立刻站起来,不作声,一脸警惕地注视我。顿时,本不喜欢猫的我开始对这猫有了敬意和怜意。其实,在这个园子里,曾经有多少小女生宠着它把自己最喜欢的零食省给她啊,它从来都不缺爱。可是,她们已经走了,我们也要走了,大家都要走了。往后,它就是一只守着85亩园子的空巢老猫了。
再见了,垂虹路172号!回头再来,已是客。与2013级以后的学生说起你,说起你的点点滴滴,都只能是传说,只能是童话了。
轻轻地挥一挥衣袖,但把所有的记忆悄悄带走。
201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