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外婆的后院就在那里。一栋两间三层的小楼,前面是公路,后面就是院子。
院子并不大,四五十平米,东北角是厨房,厨房后面是一个低矮小巧的草屋,放着农具,整整齐齐地堆着已经劈成一截截的木柴。草屋后面,是外婆一手围起的篱笆墙。其他的便是菜园。
这片小菜园在幼年的我眼里,着实神奇——一畦畦菜地与铺了石砖的小路纵横交错,十分别致。外婆把菜籽撒进土里,半个月的功夫土里就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小苗;小苗越长越大,外婆插上竹条,绑上绳子,这些小苗就能攀爬上去,织出密密的绿色的墙,变魔术般挂起我最喜欢的青黄瓜!一年四季,院子里从不寂寞,总是绿意盎然。韭菜香葱永远青嫩,青菜、萝卜、豇豆、辣椒、南瓜、茼蒿……像变戏法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热热闹闹。篱笆墙边有一棵橘子树,枝叶茂盛,可就是不结橘子,真是太奇怪了。但外婆说,一定会结果的,而且果子肯定很甜。所以我又多了一份期待,想想满树的橘子,口水都要流下来!
每到周末,妈妈就带我去看外婆,我一到门口就大喊“外婆,我来了!”外婆从院子里跑出来,笑眯眯地说“果谦你又来看外婆了啊!”用没有沾土的手背慈爱地摸我的脸,然后大人们在院子里边干活边聊天。我呢,也待在园子里,揪揪草,找找蚂蚁,用小铲子挖土,玩得很快活。外婆有一手好厨艺,“滋滋”的油声中简单的农家饭菜也能飘出诱人的香味,总是把我的小肚子撑得圆圆的。临走时,她一定会塞一大袋新鲜蔬菜给我们,站在门口大声叮嘱“骑车慢一点啊,注意安全!”
幸福在一次意外后戛然而止。外婆脑出血瘫痪了,她只能终日坐在轮椅里。我们经常带着菜和生活用品去看她,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和我打招呼“果谦你来看外婆了”,可是声音少了以前的活力,她的院子也没了以前的生机。荒草逐渐占据了大半领土,野猫经常窜进来。小葱和青菜挣扎着求生,看着瘦瘦的,灰蒙蒙的,无精打采。只有那棵橘树,抽出了新枝,仍然生机勃勃,给人以希望。
外婆是坚强的,她很努力地进行康复训练,可是效果并不理想。她的左手完全毫无知觉,左脚也只能勉强拖行。她的白发越来越多,她的话越来越少,眼神越来越空洞。但每次告别,她都不忘叮嘱我们“路上骑车慢一点”,“天冷要多穿件衣裳”,声音孤独而苍老。
两年后的春天,外婆旧病复发,再也没醒来。这一年秋天,院中的橘树,第一次结果,满满的一树橘子,外婆终没有等来她的果实。我摘下一个,不甜,很酸。
舅舅把外婆的房子出租给快递公司。外婆住的房间,墙壁拆了,曾经塞满了家具的两个小房间合成了一个空空的大房间。外婆的床、柜子——一切故物都不见了。走到后院,厨房不见了,小草屋不见了,菜地篱笆围墙所有的都消失了。后院变成了一片水泥地,架起了高高的铁棚,冰冷而陌生。我呆呆地站着,使劲在脑海里复原曾经熟悉的一切。离开时,耳边似乎听到“骑车慢一点啊”,我转头,只有陌生的快递人员进进出出,我知道,再也不可能听到亲爱的外婆的声音了,眼前模糊一片……
唯有那棵橘树,移栽到我的老家院子里,得到了精心的看护。如今已经枝繁叶茂,年年挂满一树甜甜的果子。默默看着它,熟悉的厨房菜地,外婆慈祥的笑脸,似乎就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