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化漫谈之004 得意忘形
上文书说道，伯乐孙阳的相马本领，他儿子没学到，那有没有人学到了呢？不但咱们这么想，秦穆公也这么想。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以求马者乎？”您这年纪也大了，家里有人继承了相马本领吗？咱们关心的是，伯乐的相马本领有没有传下来，对秦穆公来说，这就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一个岗位的员工快要退休了，谁来接班？毕竟，这活儿还得有人继续干呀。说句题外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接班人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应该常抓不懈。不过秦穆公在伯乐上了年纪再提出这个问题，也不能过于苛责，毕竟培养这方面的人才是伯乐应该提前考虑的问题。这不，领导问到头上了，谁能接班儿？
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若此者绝尘弭辙，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马，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意思是，相马是个技术活儿，不是谁都能干得了。自己的孩子们也都不是这块儿料。不过呢，伯乐又说了一个人，说这个人相马水平不在自己之下。秦穆公一听，那就见见吧。书说简短，秦穆公召见九方皋，让他四处寻找千里马。九方皋四方奔走，三个月回报，“找到了，在沙丘”，在沙丘有一匹千里马。穆公就问呀，这马长什么样儿呀？这得问，奉命去找的人也得问哪。对曰：“牝而黄”，是一匹黄色的母马。派人去取吧，回来一看，是不是千里马不知道，不过这是匹黑色的公马！穆公一看，伯乐你这相马可以，这识人水平可是太一般了！你给我推荐什么人呀。这家伙连马的毛色和公母都分不出来，还敢说会相马？估计当时穆公也有点儿崩溃。伯乐喟然太息曰：“一至于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哎呦，九方皋的境界竟然达到了如此地步！用我们常听说的话就是炉火纯青、已臻化境，比我可强了千万倍都不止呀！“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后面又感叹一句“若皋之相者，乃有贵乎马者也”，这样的相马高手儿，比几匹千里马可宝贵多了。当然啦，这匹马确实是匹千里马。
咱们把这个故事翻出来，是想聊什么呢？我想当时讲这个故事的人一定有他要传达的意思，但一个故事出来以后，别人的理解可能就更要丰富的多。我们刚才谈到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人是很重要的。咱们还看到了，子孙能不能继承父辈的技能，也很难说。孔子的儿子孔鲤，虽然留下了“孔鲤过庭”的成语，但远没有他的父亲孔子和儿子子思的成就大。据说孔鲤曾经对子思说“你父不如我父”，对孔子说“你子不如我子”，故事当然不一定是真的，不过从成就上来说似乎确实如此。当然啦，从这个故事来看，九方皋并不是伯乐的徒弟，但伯乐不但相马行，识人也行，能够举荐九方皋，也是一段佳话。
九方皋看没看过《相马经》我们不知道，但他的相马水平似乎已经达到了连伯乐都自愧弗如的境界。伯乐说他“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对我的启发很大，这让我想到另外两个词儿：得意忘形、得神忘形。
我们现在说得意忘形，往往是说一个人得意洋洋、忘乎所以，失去常态。我想到这个词儿是想起了欧阳修说的一句话，“余虽因邕书得笔法，然为字绝不相类，岂得其意而忘其形者邪”。欧阳修自己说自己原来不太喜欢李邕的书法，但后来就体会他的“深趣”，深浅的“深”，趣味的“趣”。但是自己写起字来却跟李邕的字体一点儿都不像，也就是“为字绝不相类”，欧阳修说他这是“得其意而忘其形”。书法是如此，练拳似乎也是这样，一招一式跟老师一模一样，不一定就得到真东西。抱着前辈传下来的拳架一点儿也不敢变的人也非常多，当然不肯变不一定就得不到真东西，但一定要标榜自己是“正宗”，认为有所变化的拳架都不纯正了，就可能偏颇了。拳架儿并不是目的，拳架里面的招式也不能直接用于技击，练拳架是为了练出她背后的东西来。这就像看棋谱，人家跟你下棋一般也不会按棋谱跟你下，但仔细钻研棋谱会精进棋艺，是吧？“得其意”、“得其神”，这是我从伯乐说的“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想到的。大家应该对《倚天屠龙记》里面张三丰叫张无忌练剑的桥段很熟悉，大体意思是：在一个很紧急的情况下，张三丰必须迅速让张无忌的武功提高一个段位，就要教给他一套剑法。练了一遍，问“记住了吗”？张无忌确实聪明，但没全记住，说“忘了一小半儿”；张三丰再练一遍，张无忌说，“忘了一大半儿了”；练了第三遍，张无忌就记住三招了；在溜达一圈儿，全忘干净了。张三丰说不错，这会儿打就行了。这应该就是得意忘形的妙处吧？
得意忘形这个词儿应该是来自三国年间“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挺有个性的一个人，“穷途之哭”就是说他，自己驾着车，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也不走寻常路，前面没有路了就大哭而回。史书上说他“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这里的得意忘形，是忘掉了形体，忘掉了自己，也就是“忘我”吧，这就有点类似于凝神忘形了，至于什么是“凝神忘形”，如何达到？那就不是本文所能涵盖的啦。
轻而扬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