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外婆在我脑海中最深刻的形象竟然是蹒跚的背影。在我的记忆中,每当和外婆同行,我总是要走在她身后,似乎只有时时看着她的背影,我才会觉得安心。
上世纪九十年代,重男轻女的观念在我们那个山村依旧影响深重,对我父亲而言亦是,当然,这都是后来从他人口中得知,而父亲却未曾承认过,总说并不是他非要个儿子,而是母亲自己想要,可是母亲已然不在人世,所以究竟谁言才是真已无从考证。而如今,却也没有必要再去纠结这个问题。
我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也是第三个女儿,可是现在家中只有两个孩子,大姐和我,据说有一个二姐在别人家养着,我们未曾蒙面,家里人也不会提起这件遥远的事。而我的存在全然是外婆的功劳,若没有她的坚持,此时的我又不知会生活在哪一个陌生的地方。
计划通常不能如意,意外总能无所顾忌地打乱一切。母亲毫无征兆的自杀,把我完全托付给了外婆。索性舅舅一家都是极其和善的人,我的存在即使是个负担,他们也未曾想过要放弃我。我与外婆的生活便就这样以一个意外的开端完全绑在了一起。
我的存在于外婆而言是一个矛盾,看着我,她总能想起死去的母亲,有恨,却也是爱的根源,所以外婆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我身上。因为穷,没有太多的物质,却也能很好地感知到她的爱,矛盾而又热烈。
外婆总说小时候的我一点也不乖巧,始终要人背着,连睡觉都是,可那个时候除了外婆谁还能整天背着我呢,所以在我学会走路之前的时光几乎都是在外婆背上度过的。所以我想,或许就是这样的原因,即使长大之后,我还是愿意注视外婆的后背,那样,真的很让人安心。
可是,外婆的身影却越来越蹒跚了。我时长会想象外婆去世时会是一番怎样的情景?憔悴的白色、悲伤的哀乐、沉闷的灵堂、跪在灵柩前的子孙,却也有外面热闹的宾客。如今,有仪式的吊唁已经沦为一种形式,反而成为大家聚会的另类途径,所有人有说有笑,却不曾有人真正悲伤,而我,受不了这样的场面,也不愿外婆走后还要经历如此喧嚣。可是,或许我才是那个最冷血的人,毕竟此时的外婆身体状况还不错,而我却总是不经意就会想到这样的场景,实在罪无可恕。
我真的害怕外婆会突然地离开,他们总说:年纪大的人,说不清楚。但是,我不愿啊,外婆最牵挂的人是我,而我还没有达到让她不必牵挂的地步,我不愿她有太多遗憾,我想把母亲带给她的伤痛再磨平一些,所以,我还需要时间,还需要外婆等我,等着我。
最近,想起外婆的时间越来越多,最深刻的画面还是背影。记得我当初刚从外婆那回到我现在的家时,外婆对我没有一丝宽心,她说她总是整夜整夜地想我而不能眠,所以她很频繁地来看我,要亲自确认我在家里不会受到任何委屈才能安心。她说她听到过太多继母虐待孩子的事情,她害怕我也会受到虐待,可是,没办法,除了我父亲,也没人能养我了。她日渐老去,没能力再养我,而舅舅一家也有自己的孩子要养,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也没有义务对我付出更多。
很庆幸外婆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在新家我虽然没有很快乐,总是会有拘束,但是却也没有受到任何不公平的待遇。最差的无非就是感受不到亲人之间真正的温暖,大家都以礼相待,好也不好。那段时光,最开心的也就是外婆来看我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言语,却足够让我安心,可是每次外婆待的时间都不长,最多两天我便又要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最近,这个画面在我脑中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一米五的佝偻身躯,背对着我,蹒跚而去,越来越小的身影、越来越红的眼睛、越来越热的泪,所有的一切都藏不住我对你的想念。
我渐成长已成年,你却蹒跚至不能行,我想你等我,自私而强烈。我本知生死无常且不可避,却也愿时间慢一些、再慢一些。
背影越来越模糊,我想你等我、等着我,我害怕我会忘记你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