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道长引着我,绕过那棵巨大的古槐,走向主殿后方一处更为僻静的厢房。
厢房不大,陈设简朴,只有一桌、一榻、两个蒲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与外面喧闹的香火气截然不同。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忐忑不安地跟着他走进屋,胸口那枚铜钱异常安静,连之前微弱的悸动都消失了,仿佛一只被驯服的野兽。
手腕上的胎记也不再灼痛,只有一种温润的暖意流转,这种感觉前所未有,让我在极度不安中,又隐隐生出一丝希望。
“坐。”清尘道长指了指一个蒲团,自己则在对面盘膝坐下,姿态自然舒展。
我依言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放在膝盖上,握成了拳,暴露着我内心的紧张。
清尘道长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提起桌上的粗陶茶壶,倒了兩杯清水,将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让这狭小空间里的时间流速都似乎慢了下来。
“年轻人,可否告知贫道你的姓名?”他开口,声音温和,如同山间清泉。
“王平。”我老实回答,声音还有些干涩。
“王平。”他轻轻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你眉宇间煞气缠绕,印堂发暗,近期必遭大难,有血光之灾。更麻烦的是,你身上阴债深重,命格特殊,易招邪祟。”
我的心猛地一沉。
虽然早有预感,但从一个看似得道高人口中说出来,分量截然不同。
“阴债……命格特殊……是因为这个吗?”我忍不住抬起左手,露出了手腕内侧。那里皮肤光滑,但我知道,他能“看”到那个胎记。
清尘道长的目光在我手腕处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轻颔首:“果然。‘黄泉印’……没想到,如今这世上,还有身负此印之人存世。”
黄泉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胎记的确切名称!听起来就极其不祥!
“道长,这‘黄泉印’到底是什么?我身上的阴债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枚铜钱……”我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清尘道长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我稍安勿躁。
“莫急,一件一件说。”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水,缓缓道:“‘黄泉印’,顾名思义,乃是与幽冥黄泉牵连过深的印记。身负此印者,天生通幽,易感知阴阳两界之事,但也因此,容易被阴邪之物觊觎,一生坎坷,难享常人之福。至于阴债……此乃宿世累积,非一世之功,贫道亦无法窥其全貌,只知你命魂之上,缠绕着极重的因果锁链。”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凉一分。
通幽,易招邪祟,宿世阴债……这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诅咒!
“那……这枚铜钱呢?”我将挂在脖子上的铜钱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那杯清水的旁边,仿佛它是什么危险的活物。“有人说它沾着血债和因果。”
清尘道长的目光落在铜钱上,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他没有去碰触,只是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字迹和锈色。“‘咸丰重宝’……不过,这并非寻常铜钱。”
他伸出两根手指,虚点着铜钱,“你细看这钱币的穿口边缘。”穿口就是铜钱中间的方孔。
我依言凑近仔细看。
之前我只注意到钱文和锈色,经他提醒,我才发现,在方孔的边缘,似乎刻着几道极其细微、几乎与锈迹融为一体的划痕,那划痕的形状,像是一种扭曲的符文,透着一股邪气。
“这是……?”
“这是一种极其阴损的咒印,名为‘夺煞转生印’。”清尘道长的声音沉了下去,“炼制此钱者,需寻一横死之人,在其咽气前,将此钱塞入其口中,吸取其临死前一口不甘的怨煞之气。待怨煞浸透钱币,再辅以邪咒炼制,便可成‘买命钱’。”
买命钱!和我在网上查到的那个恐怖传说对上了!我后背发凉:“买命?怎么买?”
“术士以此钱为媒介,可将钱上附着的横死之人的怨煞和‘死债’,转嫁到特定目标身上。轻则令目标灾祸不断,重则……可直接夺其阳寿,转接给施术者或其指定之人续命。”
清尘道长语气严峻,“你所得的这枚,怨煞之气如此浓重,显然是已成之器,而且……它似乎已被激发,只是不知为何,未能完全奏效。”
已被激发?!我猛地想起李守德诡异的死状,内脏萎缩,像是被抽走生机!难道他就是那个被“买命”的对象?可为什么铜钱会留在现场?又为什么会被我捡到?
“未能完全奏效是什么意思?”我急切地问。
“此术凶险,有伤天和,必有反噬。若目标命格特殊,或有外力护持,术法便可能失败,甚至反噬施术者。这枚钱上的咒印力量澎湃却紊乱,显然是施术过程出了岔子。”
清尘道长沉吟道,“而且,此钱似乎……与你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联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与我产生联系?是因为我的“黄泉印”体质吗?
“道长,我昨晚……”我再无隐瞒,将如何接到诡异订单,如何在废弃仓库发现李守德的尸体,如何捡到铜钱,如何被警方调查,以及刚才在旧货市场遇到那个诡异老头的事情,简略却关键地讲述了一遍。
清尘道长静静听着,眉头微蹙,直到我说完,他才缓缓道:“如此看来,那李守德,恐怕就是这‘买命钱’选中的第一个目标,但术法未能完全成功,或许与他自身有关,也或许……与你被引至现场有关。你身负‘黄泉印’,对这类阴邪之术既是极佳的媒介,也可能是其最大的变数。”
他顿了顿,神色更加凝重:“至于你遇到的那个摊主……售卖‘路引’,又能一眼看出你身上蹊跷,绝非寻常江湖术士。他警告你,或许并非全然恶意,此物牵扯的因果,确实极大。而那个指定你送快递的‘夜枭’,其目的更是深不可测,将你卷入局中,恐怕所图非小。”
我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
我不仅仅是被卷入一桩诡异的谋杀案,更是陷入了一个围绕“买命”邪术展开的、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
“道长,那我该怎么办?我把这铜钱扔了行吗?或者,您能不能……”我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既然他懂这些,或许有办法化解。
清尘道长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晚了。此钱已与你的气息产生纠缠,如同跗骨之蛆,寻常方法难以摆脱。即便你扔掉,施术者也能凭此感应找到你。至于贫道……”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贫道修为浅薄,且与此事因果牵连不深,若强行插手,恐适得其反,引来更大灾劫。破解此局的关键,还在你自身。”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巨大的无助感和恐慌几乎将我吞噬。
我只能靠自己,去面对一个隐藏在暗处、手段诡异莫测的敌人?
“不过,”清尘道长话锋一转,看着我,眼神澄澈而坚定,“你虽身负‘黄泉印’,命带阴债,此乃劫数,却也未尝不是一份机缘。天生万物,相生相克。你易招邪祟,却也意味着你对阴邪之气感知敏锐,这是常人不及之处。若能坚守本心,明辨是非,善用此能,或许能在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他站起身,从身后的一个小木匣里,取出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纸,递给我。
“此乃‘净心符’,无法驱邪破法,但可助你在心神激荡时稳住灵台,避免被外邪所乘。你且收好。”
我接过符纸,入手微温,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文。
虽然不能直接解决问题,但这份善意和指引,让我在冰冷的绝望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谢谢道长。”
“去吧。”清尘道长重新坐下,闭上了眼睛,“你的路要靠自己走。记住,万物有常,因果不虚。你所追寻的答案,或许不在别处,就在你来的地方。”
我来的地方?是指那个废弃仓库,还是指……我的过去?
我握紧手中的符纸,将铜钱重新挂回脖子上,对着清尘道长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厢房。
走到院子里,阳光依旧,但世界在我眼中已完全不同。
我知道了自己体质的名称,知道了铜钱的来历和恶毒用途,也知道了自己处境何等凶险。
清尘道长的指点像是黑暗中亮起的一盏微弱灯火,让我看清了前路遍布荆棘,却没能告诉我具体该如何下脚。
那个诡异的摊主、“夜枭”、以及炼制“买命钱”的幕后黑手,像几座大山压在我心头。
但奇怪的是,最初的恐慌和无助过后,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反而冒了出来。既然躲不掉,那就面对吧。
我摸了摸胸口的铜钱和口袋里的符纸,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城隍庙。
下一步,或许真该回那个一切的起点——槐安路74号的废弃仓库看看。
清尘道长说,答案或许就在我来的地方。
而我不知道的是,就在我离开城隍庙不久,那个旧货市场角落里的诡异摊主,也悄无声息地收起了他的蓝布摊子,像一个幽灵般,消失在了小巷深处。
同时,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已经无声无息地盯上了我。
真正的危险,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