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泰六年,益州锦城多了家叫绮罗楼的青楼,杭州谢家却少了位排行十八的嫡小姐。
那年谢绮罗十八岁,待字闺中。
而韩芳际二十四岁,却几乎把凉州有名的小姐的闺阁都逛了个遍。
韩芳际不是采花贼,而是一名……江湖郎中,更准确的说,专治妇科病的那种带下医。此人出身不详,自称扁鹊后人。此话真假暂且不论,然此人医术确实了得,人称扁鹊在世。而韩芳际口中祖师爷“六不治”的原则到他那更是发扬光大成了“七不治”。
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形貌丑陋不能见于人,七不治也。
这第七个不治,与其说是不给丑人治病,倒不如说是韩芳际只给美人治病,而且还不收人钱,倒追着上去也要给人治病。若不是这贪慕颜色的登徒子确实本事了得,恐怕早被人暗中击杀、曝尸荒野了。要说韩芳际怎么给美人治病,他且隔一层纱帘,只是望闻问,还未及切,便能准确说出大大小小的毛病来,哪怕那美人看上去根本不需要医治,随后泰然提笔,寥寥几行便是一副良剂,送去煎熬,药到病除。当然,若那美人不要纱帘遮蔽,他自是要望闻问切做个完整的。为医者嘛,自是乐得患者配合。
因而这登徒子最大的苦恼不在于医不好美人的病,而在于美人不给他医。故而也就有了前文提的那句逛遍闺阁。
这些美人的闺阁,有的是韩芳际不请自来,而更多却是主动相邀。一来韩芳际此人颇通文墨,至少吟诗作画不在话下,也知情识趣,举止有度;二来则是韩芳际本人,确也算得上是个形貌俊伟的翩翩郎君。这般人物,若不是过于多情孟浪,确实称得上是闺中女子的如意郎君、幻想对象。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多有休夫再嫁,遑论不拘小节的江湖女子。
有好事者因此赠韩芳际一雅号曰寻芳公子。
更作打油诗一首曰:
公子寻芳济,芳寻公子迹。
公子何处去,但疑在天际。
韩芳际居无定所,终年流离,虽常见他奔赴于美人闺阁,却未见他有过多停留。没有人能知晓韩芳际的准确行踪。
除了风无涯,韩芳际的至交。
这风无涯无疑也是容貌不凡之人,且也和韩芳际一样风流多情,红颜知己无数,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像韩芳际,风无涯出身显赫,一掷千金为红颜常有的事。那位给韩芳际取号作诗的好事者知此更是兴致大发,将韩芳际与他那至交并称为“凉州双璧,风流无匹”,盖因两人皆是在凉州扬名天下,而风流韵事自是不必多提。
然而安泰六年,韩芳际失踪了,连与他并称凉州双璧的至交好友也不清楚他去了哪里。
若是正独自造访绝山的风无涯知晓韩芳际竟是去了江南谢家,去一睹那名满杭州的谢家十八小姐芳容,定是要提前下山来阻止的。
倒不是风无涯与她有什么旧情,虽说两人关系匪浅。而事实上,他巴不得自己不认识这丫头。
因为谢家十八小姐,谢绮罗,是一朵奇葩。
美则美矣,怪也怪哉。
人人皆知,江南景美人更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的女子大都是温婉如水的,尤其是江南谢家的女儿,皆以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著称。江南世家公子,也皆以娶谢家女为荣。因而排在谢绮罗前面的老三绰约,老七织锦,老九缨璃,十二绫岚,甚至在她之后的十九绯烟,都是很早就从各自的绣阁搬去夫君府上了。谢家六女却唯独剩下十八绮罗,及笄三年,无人问津。
在江南,有关谢家十八小姐的斑斑劣迹,比她的美貌还要出名。
然而韩芳际初至江南,早被那十丈软红,千里烟波迷了眼,哪里还来得及打听那位正站在柳堤岸,桃花下浅笑的小姐是谁。
有道是,春风乍起波澜惊,人面桃花两相依。
漫步湖堤的女子身量高挑,纤腰盈盈一束,明明只着素衣,不施粉黛,却有着惊心动魄的浓艳颜色。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行舟湖心的韩芳际在心中吟起了诗。
一片桃花飘落至湖心,却仿佛飘落到了韩芳际的心里去。
在那片桃花飘落的时间里,韩芳际没有眨眼,眼里却没有桃花,只有那女子,那首诗。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谢绮罗则在脸上翻了个白眼。
不知哪里来的书呆子。
她没有再瞥那坏她雅兴的男子第二眼,抄起花锄,往肩上一扛,翩翩然就走了。
这下这入乡随俗,书生打扮的江湖郎中真真是呆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桃花美人,翻了白眼,也还是美人,别具一格的美人。
他果然喜欢上江南了,江南的桃花,江南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