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韩芳际醒过来时,人已经到了江南了。
准确地说,是杭州一家叫春芳楼的妓馆里。
“这家伙还真是懂我呢,”他起身四望,忍不住自言自语,“真是可怕,连风无涯都不知晓我欲往江南。”
四下无人,唯床榻对面茶几上手书一份。
他拆开信,只是一瞥,猝尔脸色苍白,浑身战栗。
信上只两行字——
锦绣图在谢家。
你中了七日逍遥散,还有七日可以逍遥。
江南,谢家,锦绣图。
江南,谢家,谢绮罗。
韩芳际反反复复念着这几个词,却是忽然笑了,像十八岁那年高龙阳命他离开南疆时那样的笑,真真正正的,心满意足的笑,笑得直要流下泪来。
笑这一场宿命。
笑这一场解脱。
七日逍遥散,若人在江南,七日逍遥便足矣,八日断肠亦何妨。
在这七日里,韩芳际没有打听谢家,更没有打听最开始诱惑他来江南的那个名字——谢绮罗,谢家十八小姐。但是有些事,不用刻意打听,自会入耳;不用刻意安排,自会发生。
这是一场宿命,抑或孽缘,悲剧?
当韩芳际猜出春芳楼外的马车里,坐着谢家十八小姐时,不由如此想到。
那正是他到江南的第三日。
第一日他泛舟漫游,邂逅了柳堤岸,桃花下的谢绮罗。
第二日他城中闲逛,听闻了杭州城百姓口中的谢绮罗。
第三日他告别春芳楼,转身却遭遇了真正的谢绮罗。
谢绮罗,谢绮罗,谢绮罗。
这三日,竟完完全全地围着谢绮罗转。
而接下来三日,他确确实实也依旧围着谢绮罗转。
原来只需三日,便足以让一个执意求死,百无禁忌的男人死水无澜的心再次跳动、骚动起来。
他只道江南太美,欲乱人心,欲断人肠。
“我把锦绣图给你们,你先给他解药。”
谢绮罗红了眼睛,一字一顿道。
樊思离笑了。
“小芳哪,谢小姐可比你痴情多了。”他顿了一下,“不过啊,我这人,最不相信的就是所谓痴情了。只有锦绣图到手了,我才能给你解药——反正,明日,小芳,还有明日一日可以逍遥呐。明日春芳楼,那个房间,小芳你懂的,我等你哟。”
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促狭而暧昧的笑容。
韩芳际却红着眼睛,脸色苍白,却一言不发。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便是沉默的。
不知何时寻过来的踏雪无痕却一声长嘶,用头拱了拱主人的手。
“走吧,阿雪。”谢绮罗走过去,轻抚着那匹通身漆黑,四蹄踏雪的神驹,神色温柔。
这马她骑了三日,现今才知道它原来受了那么多苦。
原来啊,他竟是受了那么多苦。
晌午,谢裳见妹妹和准妹夫回来了,揶揄道:“今天回来的有些早呐,莫不是想起我这个哥哥来了?”
他正等着谢绮罗一记白眼,半晌没个回应,心下纳罕,却见妹妹一脸凝重,便讪讪地收起了笑容。
“谢兄,”韩芳际抱拳道,“在下是来告辞的。”
韩芳际比谢裳大上四岁,对他态度却出奇尊重。
谢裳一愣,看了看甩袖翻脸的谢绮罗,露出了个了然的笑容,拍了拍韩芳际的肩。
“我这妹妹就这个臭脾气,”他又恢复了笑脸,“你别往心里去。日后你们相处久了,便知道她嘴上这样,心里却是……”
“哥!”谢绮罗再次听到这句话,顿时却哭了出来,“韩芳际他,快要死了!”
谢裳第一次听到谢绮罗叫他哥,第一次见她哭泣。像所有正常的兄妹一样,看着妹妹的哭泣,他这个哥哥的心,顿时紧紧揪了起来。
韩芳际此时却在想,谢绮罗果然是很好看的,哭起来,梨花带雨的,也很是好看。
他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竟是强忍住冲上去拥她在怀的欲望,只在原地叹了口气。
他不能,万万不能。
不能抱她,不能娶她。
他终是要对不起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