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所有生在崖边摇曳的小花——
没有谁会去拼命拯救一个与其毫不相干的人。
我点开手机里的浏览器，视线还未完全落下，就被一则新闻头条吸引——
“今日早晨八点，一年轻女子翻越栏杆落水，现下落不明……”
“你在看什么？”
一道女声突然闯进我的世界，我抬起头，将视线从手机转到她脸上，手指划动屏幕最右端。
“有人落水了。”我淡淡答道。
“落水啊，在我们这个地方，不是很常见吗？”
“是挺常见的，每逢夏季，无论加高多高的护栏，总有人想着往河里跳。”
“哼。”她突然冷笑了一声。
而我一边说着，一边移开视线回到手机上，确认回到主界面后，我又扭头看向她。
她已坐在我身边，头凑在我的脖子下。她见到我关掉了手机，撇了撇嘴，又迅速变了个脸，笑嘻嘻地拉起我的手臂。
“走，去吃晚饭。”
“好。”
我和她挽着手臂，像一对好姐妹一样走在古城的石砖路上。
风迎面吹拂而来，扬起她的齐肩短发。染红的夕阳落在她那精致小巧的面容，衬托得更加红润可爱，也拉长了两个渐渐靠拢的影子。
她叫林雅，是我高中的第一个朋友。相对于容貌姣好的她而言，我的容貌不但普通，还有着明显的缺陷。但我还是以像她这样的朋友为豪。
她不仅好看，也很聪明。学习成绩优异不说，她本身也具有我从来不会懂得的道理。
“微微啊，走路可不能低着头。”
“啊？”
林雅颇为严厉地开始说教道：“走路要抬头挺胸，目视前方。不能一直低着头，盯自己的脚走路。”
“你一定是没有远方才不肯看向远方。”不知为何，我在心里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我知道了。”我随口一答。
“要对自己有自信。”她突然又说。
而听到这句话时，我的心也突然一震。
我从没想过，还能从一个人走路的习惯看出性格。而她确实说中了，我的确对自己不太有自信。
“嗯……好……”
我抬起头，目视前方，她看着我看向前方的视线渐渐露出了微笑。
我也想要像她那般勇敢，可还来不及展露微笑，鼻梁上的眼镜就滑了下来，差一点就要从我脸上落下，说不定还会被我踏出去的脚踩个稀烂。
该死！我居然忘记了眼镜螺丝松开了还没去修！
所以，我又忙不迭地低下头，扶好眼镜。
有时候，她就像母亲一样，关心着我的方方面面——大到学习成绩，小到走路习惯。
我修好了眼镜的螺丝，它再也不会因为我微微一低头就滑下。而我走路低头的习惯仍然不改——大概也有眼镜一半的原因吧。
她是我很好的朋友，甚至会为我挺身而出。
比如有一次，上自习课时，一个女生在背后嚼我的舌根，偷偷骂我。
虽然我由于认真自习而压根没听见，但我的同桌，也就是林雅，勇敢地朝那个女生回以一个白眼。
“不要理她，你做你自己的就行。”
林雅拍拍我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我。
“有些人的嘴就是那样贱。”
她又翻了个白眼，我随即被她这样的行为逗乐。
“好了，好了。谢谢你，林雅。”
虽说我并不需要这样的安慰，可我在心底里感激着她，深深感激着她对我的好。
同时，我也疑惑，毕竟，我从来没有为她而做过什么。
我只是一味接受着来自他人的好意，这让我感到无比的惶恐和不安。我知道，她一定也向我索求着什么才会对我那么好。
世上不存在完美标准的利他主义者。我不相信有人会一味地对他人付出而从不向对方索求。世间交易皆遵循着等价交换的原则，只是，轮到我支付代价的那一天还没到来。
终于，直到——
“微微，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仁智班的小羽。”
“小羽？”
“就是那个扎着两个辫子的女生。”
“哦哦，也就是初中和你同一个班的女生。”
我看着她塞到我手心里的一张小纸条，心底里还是有着不少疑惑。
“这是什么？”
“哎呀，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事。”
她没有明说，可我瞬间就明白了她想要让我做的事。
我和林雅来自同一个初中学校。我在6班，而她在5班，也就是我的隔壁。
那时，她曾认真地喜欢过一个男孩，那也曾是她的竹马。
她初中的数学并不好，她的竹马便自发辅导起她的数学。两人起初一直保持着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林雅也开始为了男生认真地学习打扮。然而，好景不长，两人还没迸发出一丝火花，那男生便开始和我班的一个漂亮女生交往。
她不甘心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想要保持原来的关系，而那男生也毫不拒绝，即使有了女朋友也与她保持从前的关系。但这却导致她身边流言四起。
她被贴上许多标签，受到班级的排挤与非议，也受到许多人的暗语相向，这让她不得不主动退出，将竹马拱手相让。
她最好的朋友小羽知道事实的真相，没有抛弃她，最后与那男生一起进入仁智班。
她告诉我——她想要复仇，她想要将她曾经的竹马约出来，再次让他喜欢上她，最后她再将他狠狠地抛弃。
她现在早已今非昔比，容貌性格样样占据优势。她有那个资本，所以她要向曾经抛弃过她，伤害过她的人展开复仇。
“你就帮帮我嘛，周六我请你吃饭？”
“我……不知道能不能约她出来。”
“她认识你的。”
“她认识我？”
“嗯。我和她提前说好了，你把这张纸条交给她，她再转交过去。因为我一过去……你知道的，仁智班里大部分都是以前和我一个班的。”
言外之意，就是她害怕听见闲言碎语。
“好吧。”我咬咬牙，下定决心帮助她。
事成之后，渐渐的，她开始向我提出更多的要求。
每一次，都是要求我转交纸条给某个人。
我成了她的棋子，而我无法拒绝那么诱人的条件，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只要能与她看上去仍是朋友的样子就足够了。
因为只要和她走在一起，就会有额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会有更多的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哪怕做的事让我尴尬，哪怕让我从此得不到一些人的真心，我也愿意。
后来，班级文理科分班，我在她的建议下选择了理科，而她选择了文科。
我与她只好分开，但每逢周末，我与她都会见一次面，而她仍会拉着我的手，向我述说关于她从前的事情。
有时候路过足球场，总会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而这种时候，她则会冷哼一声，高傲地抬起脸，拉着我迅速离开。
她偷偷告诉我，我班的班长喜欢她。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我还是将信将疑。让我彻底相信这句话的，是几乎从不与我主动说话的班长某天在路过我的课桌时，破天荒的找我说话，然后，他提到了林雅。
林雅曾告诉我，班长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在她经过的路上，与他的兄弟一起向她吹口哨，做出挑逗意味的动作。更过分的是，在她路过足球场时，班长所在的足球队为了吓到她，故意把足球踢向她。
我知道林雅并不喜欢他，所以便没怎么理他。因为他为了吸引林雅注意力而做的事在我眼里实在是无聊又可笑。
班长见我不再说话，只好悻悻离开。
而在那之后，我却再也没和他主动说一句话。
由于我和林雅关系亲密，而林雅所做的事情牵涉到了许多人，从而导致跟在她身后的我也间接遭遇了一些人的无视和冷落。
我听过关于林雅的不好的传闻。传闻皆说她是一个恶毒的人，是一个心机很重，心思歹毒的女生。
我或许有罪。
我或许不该去帮另一个罪大恶极的人。
可她过去确实受到了伤害。最初起，她什么错也没有。而她现在也只是想要复仇……她只是走错了路，用错了方法……
她身边没有一个她可信的人——她初中最好的朋友小羽因为经常帮她送信，也被卷入了小羽她也喜欢那个男生的流言之中。而在重重叠叠的流言蜚语之中，小羽也渐渐迷失了真假界限，与那男生假戏做真，享受流言带给她的快乐。
现在，只剩下我还可以懂她，只剩下我还可以帮她。她不能离开我……她需要我的帮助与证明，证明她自身清白。
不，不对……
是我不能离开她？
孤身一人的我，身为帮凶的我……不能离开她。
“这个送给你。”
林雅笑着将一个牛油果形状的布偶挂饰放进我的手掌间。
时值盛夏，蝉鸣不断，绿林茂盛，光点斑驳。她一身黑色长裙，风刮起她的头发与裙角，一丝阴影从头顶落下将她全身笼罩，使她整个人看上去神秘又遥远，这时她又突然冲我甜蜜一笑。
“毕业礼物。”
最后，她如此对我说。
我告别了她，赶去参加班级毕业仪式。
毕业后的校园并不冷清，反而无比拥挤和吵闹。
我尽力扯开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一二三！茄子！”
我们全班在水池前合影留念，大家兴奋地各自找喜欢的老师合影。
而我匆匆退下，远离拥挤和吵闹的人群。想到这可能是再见的最后一面，我又回头看了同班同学最后一眼。
而那些挤在一起的黑影如雨点般鼓动着，欢呼着，跳跃着，似乎压根没注意到有人离去。
我举起手机，保持通讯界面，在校园的绿林大道上快速奔跑。此时此刻，周围仅剩我一人，我大口喘着气，心跳砰砰作响。唯一安抚我紧张与刺激心情的是一首来自广播的钢琴曲——卡农。
卡农是我很喜欢的音乐。它静谧舒缓，节奏又不失轻快，仿佛具有一股魔力，能将人拉回遥远的过去……
过去？
我捕捉到脑内这个异常的词汇，渐渐停了下来。
然后我意识到一件颇为严重的事——
我为什么要奔跑？
我迷茫地看向手机，手机正拨向一个未知号码。
我又是在打给谁？
我迷茫地站在绿林下，站在风中，站在裸露的荒野里，我顿时感到一阵无言的恐慌与窒息。
我慌乱抬起头，却见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突然从我面前一闪而过！
是谁？
我下意识朝他伸出手，不知为何，这像是我必须非做不可的事一样——我必须要抓住这个奔跑的男生，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将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无比后悔。
紧接着，我成功抓住了他，于此同时，他像是早已预料到提前转过身，冲我发笑，然后，他接通了他手上的手机号码。
“喂？你好？”
从我耳边传来与他相同的声音，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这个未知号码打给了谁。
像是被丢进一座冰窟里，我牙齿打颤，浑身发抖，难以开口讲一句话。
这个男生是谁？
大脑混乱，思绪全被这句疑问占满。
“你是……谁？”
看着他笑意渐浓的脸，我颤抖着嘴唇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我？不是你打给我的吗？还问我是谁？”他一连串的反问让我呆若木鸡，一时不知怎么反应。
我呆滞地看向手机屏幕，确认显示的还是未知号码后，我连忙低声道歉：“我……可能是打错了，对不起，我——”
“现在看看，”他强硬地打断了我未说完的话，“显示的是谁的名字？”
我依言低头，竟见原本的未知号码这四个大字不知何时居然变成了“谢雨笑”这三个字！
我反复眨眼，愈发觉得现实魔幻。屏幕上的那三个字一动不动，仿佛它们一直就在那里。
“谢雨笑……”我喃喃出他的名字，又突然发觉到不对。
我惊慌抬头，望向他的脸，还有他的校服。
看清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身上这件蓝色校服根本不是我所在高中的校服！而是我以前上过的小学校服！
“我们很有缘，不然也就不会在这里遇见。你说是吗，微微？”
他微笑着说出的话仿佛要将我打入最深的深渊，我顿时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我只是全身颤抖着，无言恐惧着，回忆翻涌上来，似乎要将我淹没。
在他的提示下，我终于想起了那个遥远到模糊的过去，那也是我最不愿回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