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中午,王彩玲回公司,刚一进门就发现办公室气氛有些诡异。
所有人都在埋头忙自己的事,连最基本的工作交流都听不到。她扭头看看赛总的办公室,发现门并非和平日一样是虚掩的,而是紧闭的。
她悄悄回到自己的工位,踢踢对面小郭的脚,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安静?”
“赛总要开掉颜担姐,”小郭压低声音说道:“现在正在办公室谈话呢。”
“为什么?”王彩玲吃了一惊:“就因为昨天的事?”
“不清楚,是小喇叭透的口风,”小郭示意王彩玲小点声,“赛总今天中午一来脸色就不太好看。在办公室已经谈了快半个小时了。”
正说话间,赛总门开了,所有人立刻在工位低头,做辛勤工作状。只有王彩玲有些紧张地看着颜担姐高昂着头,从赛总办公室走出来。赛总站在她后面,一手里端着保温杯,含含糊糊说着一些客套话。随后转身进了自己办公室。
王彩玲起身,在众人又惊异又敬佩的眼神中走向公司门口颜担姐的工位。
颜担姐正弯腰慢条斯理的收拾东西。她从抽屉里挑出自己的口红,粉底,丝巾外套等物件,漫不经心地丢到桌上的一个纸箱里。她看到王彩玲走到自己桌前,并没有说话,还是继续装着自己的东西。
“赛总为什么要让你走?”
颜担姐对这句提问置若罔闻,她把手头几个小物件装好后,在手背上涂了一点护手霜。才抬头瞥了王彩玲一眼。
“我知道你会过来看我笑话,”她冷冷说道:“要我,我也会这么做。”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王彩玲说道。“好歹同事一场,最基本的情分总是有的。”
“收起你那一套假惺惺的同情吧,”颜担姐扬起下巴,倨傲地看着王彩玲的双眼:“我承认这场较量,是我输了。我也确实提前下了手,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人不活一时,人看起伏。就算你真的嫁给李镭了,也未必能有我过的好。”
“看来你还不知道我昨天已经拒绝李镭的事。”
“拒绝了?”颜担姐冷笑:“看来你该晃晃脑袋,看看里面进了多少水。我实在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公司谁都可以看出来你对李镭有意思,谁又不想灰姑娘的故事美梦成真呢?你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刺激我,想证明我在你面前输的一败涂地是吗?”
“我拒绝他,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王彩玲心中的怒火也开始熊熊燃烧。她转身将公司的两侧玻璃门关上。同时也拉上了门帘。
“我承认我是喜欢过他,但是我发现他是真的不适合我。”
“不适合?”颜担姐嘲讽地笑道:“我们穷人家出来的孩子,有什么资格谈适不适合?我们费尽一切努力来到城市,学着化妆,学着穿衣打扮,学着城里人走路说话,不就是为了摆脱我们过去的一切吗?你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张小女吗?就是因为在我家里,这是我从小到大他们叫我的名字,在登记户口办身份证的时候,他们甚至都懒得给我花点心思起一个稍微像女孩的名字。因为你一出生,在他们心里你就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出的筹码。我本以为我到城里上学以后,他们至少会高看我一眼,但是没有。他们心目里永远你就是一个外人,永远比不上家里那个好吃懒做,一事无成,快三十了连个媳妇都找不到的哥哥,就是因为他是男丁,能给家里延续血脉。”
王彩玲忽然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她本来想争辩,或者安慰一下颜担姐。但是发现言语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我知道你的学历比我高,那又如何。”颜担姐冷笑擦掉脸上滑落的泪水,“但是我也知道我的身材和容貌是打破这个壁垒的最好武器,我尝试着给就改名字叫张若曦,我学着打扮的像个城市的姑娘,我尝试着抹去一切我过去的影子,我为了能在城里能够像个正常城市女人那样活着,我会在酒桌上强忍着恶心和那些油腻的中年男人强颜欢笑,因为那是赛总安排的酒局,我不能扫了他的兴,让他们的脏手去触碰我的身体,我会花钱办卡,成为一些高端运动会所的会员,专门穿显身材的衣服去钓那些心怀不轨的有钱男人。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你知道吗,我在碰到李镭之前,一直是完璧之身。但是,现在一切都毁了!”
“我懂,我都懂,”王彩玲有些语无伦次地想安慰颜担姐,她本想伸手去拥抱对方,但是却发现自己和她的关系没有那么近。
“我也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听我的名字就知道,和你唯一的区别就是我的父母还算爱我,”王彩玲苦笑一声:“我也曾想过要改名字,但是我有一天明白了,就算我再怎么讨厌自己的过去,把它视为自己无法摆脱的阴影,他也依然是我们的一部分。而正如一张照片,有亮的地方,也有黑暗的地方,才能使我们的生命显得更立体,更完整。”
听到这句话,颜担姐微微怔了一下。
“我知道你受过的苦远比我多,我也知道你未必会相信我所说的,”王彩玲说道:“但是,同事一场,我真心的想在你走之前,祝福你以后的路,会好走一些。”
“谢谢你,”颜担姐脸上在微笑,泪水却扑簌簌地从脸上落下。
“好了,别哭了,”王彩玲开玩笑:“再哭,你的妆都花了。”
“花了就花了,人总不能一辈子不卸妆,在面具后面活着。”颜担姐也含着泪笑了。:“在走之前,我也送你一句话。”
“请讲。”
“抓紧林骁,他是最适合你的,不像我,和李镭注定不算清白的朋友,也不算光明正大的恋人。”
“这叫什么关系?”
“小红书上管这种关系叫--室友。既不属于恋人未满,也不属于炮友的一种古怪关系。”
“听到室友这个词,王彩玲突然想到,和自己同居一室的林骁和自己到底算什么关系,也是解释不清楚的,没来由脸就红到了耳朵根。
下午下班时,赛总施施然从办公室走出来把正准备下班的王彩玲叫住了。
“赛总,有何吩咐?”王彩玲一脸假笑地问道。
“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
“有是有,但是不知道您是找我做什么?”
“有个人,想见见你,和你说几句话。”
“吓死我了,”王彩玲假装惊魂未定地捂住胸口。“我还以为你要把我给开了,或者逼我干啥事呢。”
赛总碰了一个软钉子,生气不是,不生气也不是。他指指沙发,“你先在这里等一会,一会我开车带你去。”他转身进了自己办公室。
“赛总,这面子太大了,我可扛不住啊。”王彩玲坐在沙发上,隔着门对赛总高声叫道。同时示意小郭她们赶紧走。林骁是最后走的,他站在王彩玲面前,紧张的拳头都握的发白。
“没关系,你先回。”王彩玲轻拍他的手臂,轻声说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赛总开着他的丰田酷路泽载着王彩玲七扭八拐,结果到了一个有些像城中村的地方,在路边停了车。
“赛总,您把我带到这里是?”王彩玲打量四周,不由有些警惕。
“你别瞎担心,这里就是一个吃饭的地方,八项规定下来以后,很多政府工作人员吃饭都不太敢去正经的酒店,喝酒说话,基本都是找这样装修有档次,饭也有特色的农家乐。”赛总锁好车,把包夹在腋下在前面引路。
走了不到一百步,两人拐进了一个大铁门金碧辉煌的农家小院,包着头巾的饭馆老板和老板娘热情的上前迎接。
“来来来,里面做,吃撒有撒呢。不知道二位几个人?定桌子没有?”
“包厢888,不知道人来了没有?”
“人刚到,小马你把人带一下,带到包厢888。别忘了把茶泡给一下。”小院老板对院里一个跑前跑后的小伙嘱咐完,又回到小院里的一个炭火烧烤架前开始忙碌。
王彩玲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好奇地打量四周。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个农家小院,里面装修可是堪称豪华。所有房间都是装有水晶吊灯,内饰也是金碧辉煌,卡拉OK和空调一应俱全,甚至地面也都铺了地毯。除了院子里几个散台,里面房间全部改造成了容纳十人左右的包厢。
两人跟着那个叫小马的小伙,到了888包厢门口,帮二人打开了门。包厢里只坐着一个看不出年龄的中年女性。见二人进来,起身笑容可掬地分别和赛总和王彩玲握手。三人坐定后,小马倒好茶。那位中年女性嘱咐他把包厢门关上了。
“赛总我是老熟人了,”那位中年女性笑着说道:“这位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是不是就是赛总的左膀右臂王彩玲啊?”
“是她,是叫王彩玲。”赛总在这位中年女性面前点头哈腰陪着笑,“这位是城建集团的张总。也是李镭的妈妈。”
“张总好,”王彩玲不卑不亢起身,再次和中年女性握手。她略略打量了一下对方。对方在年轻时,一定是一个美人,现在依旧风韵犹存,而且身材依旧保持的很好,并没有发福。虽然保护的很好的脸上几乎没什么皱纹,但是脖子上松弛的皮肤还是透露了对方的年龄。对方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毛衫,里面穿着一件质地极好的暗花裙子,身上唯一的装饰是脖子上挂的一块水色极好的翡翠。属于猛一看朴朴素素,仔细一看到处花绣的闷骚穿衣风格。
“不用这么客套,叫我张姐,张阿姨都可以。这是我的名片,请惠存。”张总笑的春风和煦,把一张打印满了头衔的名片轻轻推到王彩玲面前。
“张总,”赛总见王彩玲拿起了名片,起身打算告辞“人,我带来了,那要不我先走?你们慢慢聊?”
“也好,反正我们接下来谈的都是女人的话题,”张总笑道:“你一个大男人坐在旁边也别扭。”
等赛总离开包厢后。包厢的空气瞬间就变的有些凝重。
“小王啊,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李镭妈妈和颜悦色地问道:“这里的很多菜做的都很有特色,值得一试。”
“谢谢张阿姨,我因为减肥,晚上一般不吃饭,就吃点水果。”
“这么瘦了,还需要减肥啊?”李镭妈妈上下打量王彩玲,那眼光让王彩玲觉得不太舒服。
“你体重有一百斤没有?”
“有,一百斤刚冒头。”
“那你的身高呢?有没有一米六五?”
“一米六八,”王彩玲假装喝水来掩饰自己的不满。对方说话虽然态度和蔼,但是说话时的眼神就像在逛牲畜市场挑牲口。
“你是本科?”
“是,省农大毕业的,学的动物医学。”
“那还好,也算是一本了,以后孩子的教育应该不是问题。”
“张阿姨,不知道李镭又是上的哪所大学?” 王彩玲不想这样被继续盘问下去,他决定反客为主。
对方被问了怔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松弛下来:“李镭我们小时候管的少,学习成绩也一直一般,所以高中毕业以后,我们就让他出国留学去了英国。他在英国上的大学。”
“海归啊,”王彩玲装纯情少女惊讶状:“那为什么不让他进国企呢,他的学历肯定应该没问题。”
“我们也不是没想过,但是他嫌弃那里管的太严,不太想去,加上现在市里考公基本都是逢进必考,我们想帮忙也只能在面试的时候打个招呼。问题就是这孩子不争气,几次连面试都没有进。”张总说道:“你有没有兴趣考公或者考事业编啊?只要能进复试,阿姨都可以说的上话的。”
“谢谢阿姨,”王彩玲说道:“关键这个人情太大了,我担心还不起。”
“以后给我李家多生几个孩子,那不就行了?”李镭妈妈笑了起来。但是王彩玲看到,她笑的时候,眼神依旧是阴冷的。
“阿姨,李镭确实向我求婚了,但是他没给您说我没同意吗?”
“所以说啊,”李镭妈妈叹了口气:“你们现在的小姑娘就是太意气用事,多好的一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怎么不珍惜呢?你不知道,想嫁我儿子的小姑娘都能从北门排到白山公园了。你只要婚后保证和父母不再往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知道李镭很优秀,但是我们不适合。”
“过日子而已,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张总嘴里笑着,眼睛却锋利地如同一把刀子。“这也怪我们,他小时候我们看的紧一直很乖的,谁知道我们给他找的去英国陪读的那个小子是个变态。李镭是活生生被他带坏的。等知道的时候,也来不及了。”
“既然你知道他的性取向,为什么还要让我嫁给他?这是不是叫同妻?”王彩玲冷冷问道。
“同妻又怎么了?”张总冷笑道:“再亲的夫妻,结婚几年不一样就什么激情都没有了?我知道李镭是绣花枕头,不中用,所以,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否则我怎么可能让你这样一个柴禾妞进我李家的门。”
“您又怎么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嫁到李家呢?”
张总听到这话,不由楞了一下:“小姑娘,你是不是霸道总裁文看多了?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围着你转的?总觉得电视剧里的“给你五十万,离开我的儿子”是真的?你没家没业,一个人在城里租房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的起自己的房子。别的不多说,我家房子多的是,北京,上海青岛都有。到时候,你只要点头同意,在家里安心相夫教子,这一线的生活是多少小姑娘做梦都想要的生活啊。”
“对不起,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就是一个榆木疙瘩脑袋,凡事拎不清呢?”李镭妈妈明显动气了。“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有几张底牌,除了我儿子对你的仅有的一点好感,你几乎一无所有。”
“我知道我同意了,我会享受到我难以想象的物质生活。”王彩玲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是我的父母含辛茹苦把我养这么大,送我上大学,不是让我成为一直关在笼子里,专门负责生育的豚鼠的!”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也退一步,你可以和父母有联系,但是不能太频繁,农村人我是见识过,有点门路,整个村都会过来占便宜,找关系。”
“阿姨你还不明白吗?”王彩玲生气了:“我和李镭的问题从来都不是经济问题,也不是感情问题。而是我只是想嫁给一个我喜欢,他也喜欢我的人,慢慢成长,缓缓老去,普普通通过一辈子,而这种最普通的幸福,李镭是给不了我的。”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 你还不明白吗?”李镭妈妈的眼神满是冰冷: “给你面子你不要是吧?你知道你们公司的张若曦为什么今天离职吗?就是因为我给赛总打了一个电话的事。”
“阿姨,我知道您有能力让赛总开掉我,但是您有这个必要吗?” 王彩玲苦笑,“我知道我在您面前,低贱的就如同一只蝼蚁,没有任何办法反抗您。如果你非得逼迫我,我也没有办法,大不了离开这个城市,去其他地方。但是牛不喝水,您强压头也没有用的。”
听得此言,张总不由怔了一下。她长叹一口气,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也软了下去。
“我终于明白,李镭为什么会喜欢你。”她苦笑道:“你身上确实有几分我当年的影子。”
“也许李镭真的有俄狄浦斯情结也说不定呢。”
当王彩玲走出农家乐大院子门时,天已经黑透了,她轻松的长呼了一口气,突然有想随着身后院子里播放的音乐旋转跳支舞的冲动。
“彩玲,是你吗?”黑暗里传来林骁紧张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王彩玲惊讶第问道:“我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我打车跟踪赛总的车一路到了这里。”林骁有些羞涩地说道。“事情怎么样?”
“事情解决了。”张彩玲看着林骁笑。“我能不能有个要求。”
“什么?”
“能不能像好朋友一样抱我一下。我都快冻透了。”
林骁没有片刻犹豫,他上前解开外套,把王彩玲裹住来了一个熊抱。
“老实交代,”王彩玲突然正经起来,“那天在宾馆你到底动没动我。”
“我都说过了,没有。”
“你都和我睡一张床了,居然没有动我?”王彩玲娇嗔道:“你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要不现在我弥补一下?”
“滚!晚了!”王彩玲笑着从林骁怀里挣脱出来,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