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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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炎热了,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知了从早到晚的叫唤得人头都要裂了,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丝风的气息。徐青云呆在自己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热得快要中暑了,他在心里忍不住骂了句娘,这鬼天气快他妈把人热死了,拎起椅子背上搭着的一条半旧湿毛巾,重重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又回头把这间小屋从头至尾打量了一番。

窗户边上是一个刚一米长的木书桌,堆满了自己的教材和书籍,书桌后面靠墙平行放着一张单人床,目测最多一米二宽吧,靠墙摆放,左边好歹留出点过道供自己进出,后面是一个卫生间,洗脸洗澡上厕所全在里面解决,房间尽头,外面有个小阳台,说它小,还真没冤枉了它,刚刚够容他转个身。

这间小屋,是徐青云才租下的。选中这个房子,一是因为他没钱,只能哪个便宜租哪个;二是这里离学校近,省时省力。看着这个屋内的陈设,徐青云刚刚还充满愤懑的脸色转眼就耷拉下来。

这能怪得了天气么?哪年的夏天不是这么热呢?怪只怪自己无能,人到中年,堂堂一个大学老师,居然落魄到如此境地,说出来都丢脸。书桌旁一台老旧落地扇无精打采地揺摆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显得比徐青云还沉重疲倦,似乎在无力的呻吟着。徐青云盯着它,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的人生竟如这转不动的风扇,这般艰难。

(一)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徐青云还是南湘师范大学的一名大四学生,张胜男,也就是他后来的老婆,准确来说,上个月起两人已是前夫前妻的关系。大学时,张胜男也是同一届学生,两人高中时就是同校不同班的校友,同时考入同一所大学,依然是同校不同系的校友。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也还是知根知底的老乡关系,又一起在省城这个异乡求学,两人这关系自是比别人要亲近一些,一来二去,慢慢就水到渠成地发展成了恋人关系。

徐青云读的是英语系,张胜男读的历史系。徐青云家境不好,生活费全靠自己挣。课余时间,他都是奔走在勤工俭学的路上,一周除了在学校食堂值两次班,还有三个家教课,一个在周三晚上,补习中文,这得益于徐青云语文成绩好,高考时拿了132分的高分,据说是全市第一名;另外两个是在周末,都是补习中学英语,这个是他的专长,这三份家教对他来说得心应手,不需要费力,只是来来去去要辛苦一些。每次这三个时间节点,雷打不动,徐青云是必须去学生家中补习的。

因为舍不得花钱坐公交车,去的时候都是骑着从师兄手中转让的破旧自行车,就这旧自行车,也时不时还有人惦记,才两年时间,徐青云都已经丢了两辆自行车了。这种旧单车,买来时或许就来路不明,丢了也就丢了,无从去找,徐青云也只能自认倒霉。

张胜男则不同,她家条件尚可,父亲是一名基层干部,母亲在家务农,就是当时所称的“半边户”家庭,特指一方有正式单位,另一方没有工作的。张胜男的父亲是公家人,月月都有固定工资,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能往家里提些单位发的福利物资回来。

这张胜男是家中老幺,上面已有两个姐姐,父亲给她取名“胜男”,原本就是寄予厚望,偏这张胜男还真就生得聪明伶俐,上学时也好读书,成绩很优异,深得父亲喜欢,自小不仅没吃过苦,反而比一般人都要过得滋润一些。

张胜男的生活水准,对于徐青云来说,简直就是天上人间的差异。他家兄弟三人,全靠父亲一人种田养活一家五口,母亲还体弱多病,没钱去大医院看病,也只能在村上的郎中那里抓些中药吃着缓解一下,那病也就一直久拖未见痊愈。

父亲也是没法子,家里这光景,无论如何是供不起三个孩子的吃喝和上学,弟弟还小,哥哥和他,只能选一个上高中,留一个帮衬家里,就这样,他继续读书,哥哥则回家务农了。徐青云的哥哥也没有什么怨言,他是老大,理应自己回家,七八十年代的农村,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徐青云却明白,自己的这个机会是哥哥给的,他倍加珍惜。哥哥只比他高一个年级,成绩一直都比他好,从读书的天赋上来讲,徐青云自是高哥哥一筹,但哥哥的优势在于勤奋,勤能补拙,这话自是不假。当初他哥辍学时,老师还亲自来家里做家访,劝父亲让哥哥读书,还说这么努力的孩子,以后一定能考上大学,不读书太可惜了。

徐青云只要想起这些,便半点懈怠的情绪都没有了,他不光要对得起哥哥的这份付出,也要尽早工作赚钱,为家里改善穷困处境。高考那年,他填报了省城的这家师范院校,为的就是学费低,还有生活补助,工作也不用愁。

其实在他内心里,也长了一颗飞扬的心,向往更远的远方和自己一直还没探寻过的未知世界。可是一直劳作在田间的父亲、为他辍学的哥哥,他们的心呢?难道他们没有向往,没有远方?他们同样也不愿囿于这田间地头吧?徐青云首先想到的是不能只顾自己,为他放弃了学业的哥哥,还有快上高中的小弟,他得站出来与父兄一起扛起生活这根大梁。

大学这几年,靠着课余打短工挣的钱,徐青云没从家里拿一分钱生活费,反倒是时不时给母亲寄回去一些买药的钱。想着母亲的病,徐青云心头一阵痉挛,那痛从内到外遍及全身。这么多年了,母亲时不时发病,一病就全身上下肿得像个包子,特别是那张脸上,因为浮肿,眼睛都睁不开,看着实在令人担忧和心疼。那乡里的赤脚医生,每回也都尽心治疗,治疗方法却是始终如一,打两针治过敏的针剂,又开上几包中药调理。药吃了不少,却没有病除,总会不定期就发病了,始终没找到个病因。徐青云想,还得再打份工,多攒点钱,必须带母亲来省城好好检查一下。

徐青云的这些努力,全被张胜男看在眼里,她看着徐青云如此顾家,心里认同他是个可以依靠的好男人,却不免又心疼徐青云这么拼命地挣钱,虽明白他的苦楚,偶尔也会生些闲气。两人不咸不淡地谈着恋爱,却更胜似普通朋友,每天见面时间也就是在食堂一起吃饭,遇上徐青云在食堂值勤的日子,那顿饭的相会时间也只能免了。张胜男有时候就想,这恋爱不谈也罢。好在那个时候,她已经着手考研了,闲暇时间有的是事可做,但在她心里,依然是希望徐青云能一起考研,以徐青云的聪明,考研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一个周五晚上,趁着徐青云有空,两人好不容易约好去看场电影。电影散场后,张胜男想还是得跟徐青云聊聊,问问他有没有考研的打算。

“青云,你想过今后的人生吗?”挽着徐青云的胳膊,张胜男昂起头看着他那张略显疲倦的脸轻轻问道。

徐青云不解她为何出此一问,便如实答了,“回去当老师教书呗,还能怎样。”

张胜男见他如此,只好直说,“你想过考研吗?”

徐青云没有说话,怔怔地呆了会儿才说道,“想有什么用,眼下最要紧的是参加工作,拿份工资交给家里,减轻家里的负担”,停了停,又接着说,“我跟你比不得,你家条件好,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行。”

张胜男一听,有点生气,“你们家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哥现在已经成家单过了,你爸管你弟一个没什么问题吧?这些年你完全没要他们管,还反过来支持他们不少,你就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打算吗?”

“打算?打算什么?我一个人远走高飞独自潇洒吗?”徐青云听了张胜男的话也有些火了。两人之间成长环境不一样,张胜男对徐青云的自我牺牲显然是不太能懂的,徐青云也知道张胜男说得不算有错,但他不能只想自己,人不能太自私,父亲辛苦了一辈子,毕竟是一年不如一年,哥哥虽说是成家了,不用父亲管了,但弟弟还小,还有母亲也需要照顾。这个家,一直都是父亲在支撑着,如今他大了,是时候接过这个重担了。

一场难得的约会,在两个人的争执中提前结束了。此后,两人的生活又回到正轨,徐青云依然打着三四份工,还得保证自己的学业,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和时间赛跑,已经有些应接不暇了,考研的事,完全是不在计划中。张胜男也不再管他,自顾自地复习迎考,她是铁了心要考研究生的,就考本校的研究生也行。

毕业季,大家各奔前程,重攀新峰。徐青云和张胜男这对昔日的恋人,一个留在学校继续读研,一个回到老家的县一中任教。自此,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少,渐断了联系,后来,一场突然变故又将两人联系在一起,此为后话。

(二)

毕业一年后,徐青云已经成长为一名高三英语老师,这个成长速度在一中的英语教学史上,迄今为止还只有一人,那就是现任英语教研组组长孟宏伟老师,徐青云作为一名新毕业的大学生,初登三尺讲台,便有如此教学成果,确属后生可畏。其实徐青云的想法很简单,他就是要冲进高三队伍,这样工资会高一点,再者,如果表现得好,评先评优也会有自己的份,这些都可以为自己带来福利,而把书教好,把学生的成绩提高,本来就是自己的职责所在,无论好坏,始终都是得做的事,何不把它做好些,也算是一举两得的事。

以利己之心做利他之事,徐青云觉得自己并不算高尚,自己更不属于一心扑在学生身上的奉献型老师。他把自己分为两半,一半交给学生,一半交给家庭。每到周末,他便早早赶回家去,帮着父亲料理农活,像他这种参加工作了,还能下地干活的年青人,即使在他们那个年代也是较为罕见的,徐青云俨然已是自家田地里的一抹风景线。

“青云,你爸妈真没有白养你,瞧你现在都这么出息了,还亲自给父母种地。”

“青云,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真有孝心呀。”……

村里的大婶们见了徐青云都会带着羡慕的语气,跟他打打招呼,闲扯上几句,仿佛这样也会沾点好运,把自家儿女也变成孝顺孩子。

三年时间,徐青云的职业发展也像他的名字一样,青云直上,他已经从教研组组长孟宏伟老师手中接过接力棒,继续带领一中英语组全体老师冲锋。才三年光景,就完成了华丽转身,徐青云在众人眼里,那绝对是实力派象征。

其实,众人也只是看了表象,没有看清实质,罗马非一日建成的,徐青云的优秀成果也是日积月累的。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我只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这句话正是徐青云的写照。在学校里,徐青云没有其他兴趣爱好,虽然他自己觉得没有一心扑在学生身上,原只为他的心分给了家庭一部分,在工作时,徐青云绝对是全力以赴,没有半点分心。

每天,他会早早来到办公室,做好上课的准备,一天当中,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办公室,除了研究教案,学习前辈的教学方法,给学生们细致地批改作业,这些工作,他都潜心研究,并不只停留在照搬照抄的层面,他会博采众长,用自己的方法去给学生们讲授,力求新颖脱俗,达到推陈出新的效果。

学生们并不傻,听惯了千遍一律地授课,对徐青云的课自然就有耳目一新的感受,特别感兴趣。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徐青云激发了学生的学习兴趣,学习成效就立竿见影。徐青云教得仔细,学生们也学习认真,算是教学相长最好的典范,他的优秀教师荣誉里,既有个人独特教学方法的助力,也离不开学生们的鼎力相助。

时间一晃就到了张胜男研究生毕业的日子,她竞聘到了本市一所本科师范学院,进了历史系当讲师,大学本科、研究生期间,张胜男一直是历史系专业,进到历史系也是理所当然的。三年期间,除了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张胜男和徐青云没有任何其他联系。在徐青云心里,张胜男如今是大学老师,学历比自己高,工作比自己好,两人之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悬殊过大,已没有任何可能性了。

张胜男却并不这么想,这三年里,她一直克制自己想去找徐青云的想法,她甚至试着跟自己身边的追求者谈恋爱,以替换徐青云在她心中的位置,但这些都无济于事,她提不起兴趣来,那些男人,好高骛远的多,没有一个像徐青云那样可靠。

跟徐青云在一起的日子,徐青云没有太多话,但他实诚,一是一,二是二,从不夸张更不会欺骗,他的真诚肉眼可见,像孩子一样纯真的想法,跟他在一起,完全不用有压力,更不需防备什么。这样的男人世间并不多,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是过日子,一个可靠的男人,是过安稳日子的基石,在张胜男心里,她需要一个可以驾驭的男人。

时光流逝几许,没有冲淡徐青云在张胜男心中的好印象,反增了几许好感。一个才参加三年多工作的人,居然已经是县一中的英语教研组组长,这个可不简单,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况且徐青云他还是初出毛庐的小伙子,已经是教资队伍里最年轻的教研组长了。县一中跟市一中没得比,但比起其他中学,还是要稍胜一筹的。冲着徐青云的这份工作能力,张胜男相信,徐青云即使不能飞黄腾达,工作上出人头地的机会还是有的。

(三)

“徐老师,你的电话”,英语组的李姐接听了办公室唯一的一部公用电话,对着徐青云叫唤他接电话。

徐青云心里一惊,不会是家里有什么事吧,别的人也没人知道这个公用电话号码。

“喂”,刚说出一个喂字,就听得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哭声,是个女孩的声音,徐青云一时却还没分辨出究竟是谁。

那头止住了哭声,仍旧拖着哭腔说道,“青云,是我,张胜男,你能到我们学校来一趟吗?我在宿舍等你,我住205室。”

徐青云一时有些吃惊,张胜男虽然是个女性,但平常却有男人的个性,有想法有主见,这一定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否则不会哭成这样,印象中她跟自己在一块从没见过她的眼泪。

“好好好,你别急,我马上过去”,徐青云连忙答应,放下电话跟李姐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走。

县一中距离市里这所师范院校,大概十多公里路,平常去市里徐青云都是骑自行车,今天不同,他不知道张胜男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要快点赶到才行,索性打个车过去。

出得校来,徐青云在门口等着,县城满大街可以乘坐的车只有三种,一种是公交车,停靠点多,慢是肯定的;第二种是带雨棚的电动三轮车,两边装了软包座位,机动的,速度比较快;第三种是人力三轮车,靠人拉的,比自行车更慢。

没等几分钟,一辆红色的三轮车停到面前。

“师傅,去哪里?”开三轮车的司机对着徐青云问。师傅是本地人对他人的一种统称,可以算是个敬词,大致是包含了老师、尊长的意味吧。师者,老师也。

“去市里师范学院”,一边回答着,一边已经抬腿跨进后车厢,坐下来。

“要过河呀,车费五块,不讲价”,三轮车司机开始谈价钱。

“好,快走吧”,徐青云没有还价,平常只有两三块,这是看他急着走,坐地起价了。一般司机都会见机行事,对不同的客人,他们都会进行自我判断,再报出自认为合适的价格,没有统一的收费标准,全凭他们自行出价。

路上除了三三俩俩的公交车,小汽车算是偶尔得见跑过一辆,三轮车风驰电掣般驶过县城与市里连接的源水大桥。进入市区,马路渐宽阔了不少,经过SW门前大道,两排法国梧桐树显得古老苍劲,那片片叶子,在初秋里渐渐泛黄,黄绿间生出些生命的活力,又暗含一种一叶知秋的岁月苍伤感。

师范学院大门敞开着,徐青云让司机直接开到教职工单身宿舍楼,张胜男住在学校分配的单身宿舍里。他还是第一次来。

205室,在单身宿舍楼二楼,靠楼梯口东边。徐青云心里着急,脚下的步子就迈得特别大,他一步跨两级跑上楼,来到门前,咚咚咚,连着敲了几下门。只听等到屋内一阵凳子拖动的声音,张胜男已起身来开门了。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呀?”徐青云看着泪痕尚未干的张胜男,来不及招呼就急忙问起缘由来。

“青云,我爸失踪了”,张胜男一见到徐青云又再次哭了起来,哭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那双眼早就红肿得变了形。

“失踪?怎么会这样?”徐青云把张胜男扶到凳子上坐下来,又去搓了把毛巾,给张胜男擦了下满脸的眼泪和鼻涕。张胜男好不容易平复住心情,止住哭泣,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徐青云。

“胜男,你们都大了,这些年我跟你妈早已没有感情了,我走了,不用找我,你们多保重!”徐青云接过去一看,纸上写了这一行字,也没有落款。看完心里已经明白,张胜男口中的失踪,并不是真正的失踪,严格来说,她爸是离家出走了。这让徐青云想起了《玩偶之家》里的娜拉,男人也搞离家出走?算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还在意爱与不爱这种事?

“胜男,你爸真的是走了吗?你去找了没有?”徐青云看着纸条上的字,也不好把心里话直说。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是我妈打电话给我,说我爸已经一星期没回家了,以前也有不回家的情况,但没这么长时间,我妈就担心出什么问题,让我去他单位问问”,张胜男把前因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我去了我爸单位,才知道我爸早已办了离职手续,然后有个叔叔给了我一封信,里面的内容就是你看到的这张纸。我妈一听我爸辞职走了,急得病倒了。听说和我爸一起走的,还有一位女同事,想必我爸是为了她而出走的吧。这件事我都不敢跟我妈提起,怕我妈又着急又生气,病会加重。”

张胜男又接着把后面的真相一起说了,徐青云来后,她感觉有了依靠,心情放松了不少,语气渐渐平缓,情绪也平复了很多。徐青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她说,此时,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的,一直尽心尽职的父亲,突然有一天变成了一个“负心汉”,当然这是针对张胜男她妈来说,不管针对谁,一个对爱情与婚姻正充满期待与憧憬的女孩,断然是无法接受这种对婚姻的背叛的,况且还是那样一个保守的年代。

“青云,如果是你,你会这样做吗?”张胜男突然抬起肿肿的双眼,像一个霜打的茄子,可怜惜惜地问。

徐青云没有说话,他从坐凳上站起来,一只手搭在张胜男的肩上,用另一手轻轻地摩挲她的头,给这个受了重创的女儿,或是女性一些无声的安慰。

“好了,别想那么多,你妈妈还等着你照顾,你哭成这样怎么去见她”,徐青云不好说什么,说自己不会这样?那是她父亲做错了;说自己能理解?那他也是同样的人。还是不说的好。有意引开话题,让张胜男分散些注意力。

一句话提醒了张胜男,这两天母亲住院了,两个姐姐已经成家,自顾不暇,母亲的病也就是一时受了打击,在医院调理几天就可以,于是都匆匆看了一眼就回去了。父亲的不辞而别,说白了就是抛妻弃子,跟人私奔了,她们不想多提,这种事在常人眼里,就是件丢人现眼的事。她们嘴上不提,心里也这么想,在自己家的男人面前,她们同样也觉得气短。

照料母亲的事都落在了张胜男的身上,徐青云也陪着她一起在医院里忙前忙后,比两个姐夫有用得多。自从住院后,不知道是姐姐们没说,还是姐夫们忙,反正一直没见他们来医院看过岳母。张胜男的母亲心里也不好受,自己男人跑了,女婿也不见踪影,愈发伤心。也幸得还有个徐青云在这里陪着,以前也没听女儿提起过,现在家里有麻烦事,主动来帮忙,多少是个安慰。只是过于伤心,也懒得去细想这个伢子的好坏。

(四)

张胜男母亲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就出院了,徐青云叫了辆三轮车把她们母女俩送回家,以后也时不时陪着张胜男回家去帮下忙,家中的一些力气活,基本都由徐青云包了。时间是一把杀猪刀,时间也是一碗忘情水,渐渐地,张胜男母亲也不再想她父亲了,就当从没有过这个人,自此再不曾提起。

关于重新确定恋爱关系,徐青云和张胜男嘴上不说,却又心照不宣。两人像一对老夫妻似的那么默契,有什么急事、难事,张胜男都会第一时间去找徐青云,徐青云也会第一时间去处理,虽然关系上有些不冷不热的,但又很自然,各自都没有反感的意思。两人不提,急的是张胜男的母亲。这个到了老年还受婚姻伤害的女人,没有诅咒婚姻,依然想着小女儿的婚事,她对徐青云是满意的,这孩子看起来老实本分,没有花言巧语,是个可靠的人。自己的婚姻走到这步田地,在她心里,可靠是千金难买的。

兜兜转转,两个一直不温不火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结婚后没多久,张胜男向学校申请到一个小两居的套间,两人开开心心地搬进了新房。在外人眼里,徐青云是赚翻了,娶了一个高学历的老婆,一结婚马上就分到了房子。人们都说,这小子祖上积德,才有这等福气。徐青云呢,倒没有多想,他在学校仍然兢兢业业地教学,工资加上各种津补贴一起也不比老婆少多少,男人的那份自尊心还是有的,除了房子,他没有底气,是张胜男分到的,以他的能力,在学校暂时还分不到套间房。其他方面,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比张胜男矮了三分。

刚开始,两人还算琴瑟和鸣,张胜男对徐青云没有其他要求,唯一提出来的就是要徐青云必须考研,今后好调到一起来。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以前是没有条件,现在小弟也上大学了,母亲的病也治好了,正是考研的好时机。说到母亲的病,徐青云也是一直没弄懂名医院与名医是如何得名的。

那年,好不容易赶在自己毕业之前,攒够了看医生的钱,徐青云带了母亲去省城最大的医院,全国有名的那家。大医院流程大不一样,徐青云也是第一次去,排队挂号,好不容易轮到看诊,那个教授医生头都没抬地问了几句,然后看了一眼母亲,接下来刷刷地写下几个符号一样的字,就好似神仙打架,反正是个人都看不懂,徐青云庆幸那些纸上且有打印的标题,是B超检查单和血液化验单。这比乡下郎中的望闻问切简单多了。

徐青云挽着母亲,自己也有些迷糊。B超检查室在哪呢?抽血的地方倒是很快看到了,就在一楼大厅的拐角处,一间小房间,里面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两个都戴着口罩,看不清相貌,稍胖一些的那位已生几许白发,她负责打针抽血,另一个又瘦又小,像个刚毕业的学生,也许就是。胖医生拿过徐青云母亲挽起袖子的右手,轻拍了两三下,迅速拿了根黄色橡皮软管在上臂上方捆住,又从一旁消完毒的针盒里拿出一根针,对准臂中血管刺了进去,那针头下面的软管立刻变红了,抽完了血,再交待他们结果下午自己来窗口取。一套流程下来,游刃有余,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刘青云当时就想,大医院就是不一样。

从抽血室出来,徐青云按照胖医生的指引,顺利找到了B超室,排队的人多,直到中午方才轮到,半小时后拿到结果,虽然依旧是龙飞凤舞的字迹,但依稀可辨,貌似肝胆脾都没有问题,肾有些许小结石。徐青云心些许安了些,下午的结果,他独自去拿了,仪器直接打出来的结果,正不正常都用高低箭头表示着,一目了然。以徐青云的初步判断,问题不大。拿着排了一上午全部做出来的检查,徐青云再次见到那位教授,老教授接过单子仔细看了老半天,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也不说话,吓得徐青云以为母亲得了什么怪病。

“你母亲各项指标都正常,没有病呀”,那不抬头教授终于抬头了,把眼睛上的眼镜往头上一推,身子朝座背上歪靠过去,斜对着徐青云说道。

“哦”,徐青云自主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个“哦”是什么意思,徐青云只是下意识的答了一下,指标正常是好事,可是病也是有的呀,浑身都肿。徐青云只好把情况又细细跟医生描述了一番。

教授拿着检验单,又埋头看了一遍,那单子都快要贴到他的脸上去了。“小伙子,你母亲没毛病,你们回去吧,下次发病期再来看吧”。看了好半天,教授最后说了这句话。

徐青云还要说什么,教授身边的学生样助手已经开始叫下一位了。无功而返,那次以后不久,母亲的病真又犯了,那时徐青云已经上班了,办公室李姐无意间听他提起,非常热心地给推荐了一位县人民医院的老医生,人家已经退休,现在属于返聘工作。带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徐青云再次领着母亲去了县人民医院,挂了号,果然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医生,老太太性格开朗,把母亲身上的红肿处反复看了一遍,同样是在纸上写起来,写完直接递给徐青️云。

徐青云半天不解,这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看完了?

“怎么啦?去药房拿药呀,看你像个知识分子,不会不识我写的字吧”,老太太笑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徐青云一看,“LSM口服,一日一次,连服三日;eBdZ,一日三次,连服三日。”字迹工整清晰,完全不是那种认不出的天书。

“去买药吧,你母亲就是胆道蛔虫病,驱虫止痛就可以了,你相信我喽”,老太太又说话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去买药。

省城与县城,两次就诊,一个用仪器看病,一个用经验看病,谁更可信?

很快结论就出来了,三天之后,母亲身上的肿块全部消失了,腹痛也没有了。此后再未发病。

这两次看诊经历一直在徐青云的脑海里浮现,老教授的看诊与老太太的看诊,时常在徐青云的心里对比着。老太太的高超医术和医德,此后一直影响着他的教学,一个教书育人,一个治病救人,虽有不同,却也同宗,都服务于人,都有利于人,要有高超的能力和德行才是根本。

母亲的身体好了,父亲的压力小了,徐青云身上的担子终于是轻了。考研的事,确实要提上日程,现在这样两地分居,虽然不算远,还是不太方便。徐青云想到自己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往学校赶,天气好,骑着自行车权当运动了,赶上下雨,自行车是骑不了,公交车又难等,三轮车也费钱,还是有各种不便之处。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调到一起才行。张胜男不可能来中学,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调去学院,可是以自己的本科学历,要想正常调过去难度不小。

(五)

正当徐青云紧锣密鼓地投入到考研当中,张胜男学校却出台了一项政策,研究生学历的老师,如果另一半具有本科学历的,可以解决两地分居问题,但不能在学校各院系任教,只可选择后勤管理类的工作岗位。张胜男一心想徐青云赶紧调到市里来,对岗位要求自然不关注,徐青云其实是在意的,只是有这个机会也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以后考上研究生了还是可以转教学岗的。于是,两人一合计,便填写了申请。徐青云英语系毕业的,直接进入师范学院英文系担任系学生处辅导员。

两人的关系从何时变得紧张起来,事后徐青云也没理清头绪,许是从调入学院起吧。正式上岗没多久,张胜男怀孕了,本来这是件喜事,在周围夫妻当中,两人要孩子也不算早,正是时候。徐青云的辅导员工作并不忙,每天做些教务安排,处理点学生处的杂事,对比中学任教,轻松不知多少倍了;张胜男的授课也不多,一周才两节大课,学生们爱听便听,反正六十分万岁。

这样轻松的环境,按理是没有闲气可生的,偏偏张胜男还真就怪了,三天两头地找徐青云麻烦。一会儿嫌他买的菜不是自己喜欢,还抱怨说,这可是你儿子,没吃好可是虐待他之类的话,半真半假的,徐青云也不知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一时又怪徐青云不关心自己,自己都怀孕了,还不知早点归家。这话也对也不对,徐青云既已打算要考研,自然是要投入些精力的,回到家,张胜男一会儿茶,一会儿水的,徐青云像个堂小二,只有来来回回伺候着的份,那复习的书就多半只是翻开在哪里,也是静静地候着。

徐青云知她可能是怀孕的原因,性情多少有些变化,心里也不怪她,只是伺候得更小心了,一日三餐,外带晚上的加餐,每天必另安排好水果和牛奶,还有医生交待要补充的各种营养品,如钙片、维生素等都一应俱全。毕竟两人现在不差钱,也只生这一个孩子,自然要给张胜男最好的照顾。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张胜男在市人民医院生下儿子,婆婆亲妈都来伺候月子,婆婆在乡下习惯了早睡,天一擦黑便上床睡了,月子里照顾孩子的事便全是亲妈动手,月子坐满,亲妈就回去了,剩下张胜男和婆婆共处一室。婆婆小心翼翼地伺候张胜男,尽心尽力地从早做到晚,张胜男虽然有点产后抑郁的迹象,但也只针对徐青云,并不对着婆婆来,故也算是相安无事。

张胜男对徐青云的针对逐渐升级,她为自己变形的身材而苦恼,把内心中对身材的不满全发泄在徐青云的身上,徐青云只当她带孩子累了,便抽更多的时间回来一起管孩子。一到晚上,儿子就仿佛被定了闹钟,见黑就哭,不到十二点不睡,徐青云抱着儿子,在自家客厅里来回转,边拍边哄,每晚如此。那考研的复习也就被耽搁得七零八落了。第一次报考,没有达到分数线,败北而归。自此,两人关系更趋紧张,张胜男脸色更难看,时不时对着母子俩冷言冷语起来,语气里多少是有些嫌弃的。

英语系女生多,张胜男对徐青云又多了一层防备,徐青云长得还算端正,中等身材,没有因为生活质量的提升而变得大腹便便,又素爱读书,一身书倦气自内而外喷薄而去,瘦而不弱的身材,也有几分玉树临风之帅气。这样年轻又略带成熟的老师,在女生的心中是比较受欢迎,但仅限于欣赏,绝没有半点越雷池的非分之想,要知道,那可是九十年代初期,人的思想观念依然很保守,男女之间也还很纯粹,恋爱的分寸、婚姻的忠实,都是在道德与法之内的。身边围绕的女学生不少,徐青云心无杂念,他是已婚人士,这个身份便是底线。

张胜男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父亲离家出走的刺激与伤害,盯徐青云盯得更紧了,只要徐青云晚了一点回家,盘问一顿是必不可少的,做得更过份的是,张胜男居然会悄悄的跑到英语系教师办公室去查岗。那天下午四点多,徐青云正在办公室跟一名女生沟通入党材料相关要求,也巧得很,那天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只剩两个人单独在办公室,张胜男也恰巧就在这个节点来了。

“青云,你们在聊什么?”,张胜男轻轻地走进来,徐青云和女学生都没有察觉到,直到听见张胜男的声音才晓得有人进来了。

“张老师,您好”,女学生赶紧起身打招呼,徐老师的爱人,同在一个学校里,学生们还是会关注的,所以也是认识的。

“你认得我呀,看来对你们徐老师的生活很了解呀”,张胜男依然微笑着说道,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让徐青云觉得不妙。

“欧阳,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沟通”,徐青云对着女学生说,也有些担心张胜男找她的碴。

“没事,你们有事你们继续,我先走了”,张胜男边说边径直往外走,也不管一旁有点尴尬的女学生。

徐青云不敢再多耽搁,丢下女学生就去赶张胜男,心里暗想,估计少不得会有一阵暴风骤雨。紧赶几步追上张胜男,两人并肩往家去。路上遇到几个学生,跟两人打招呼,张胜男铁青着脸,也就鼻子里嗯了声,徐青云也只能小心地微笑回应一下。一路无言,进了家门。

“徐青云,你是不是天天不想回家,只想呆在办公室跟女学生谈工作,秀色可餐嘛,日日醉倒温柔乡”,门才关上,脚下的鞋还来不及换掉,张胜男就扭头对着徐青云叫唤起来,语气比平日调门高了一半,把迎上前来找妈妈的儿子吓得哭了起来。

“达达不哭,妈妈是在生爸爸的气,不是骂达达哦”,徐青云赶紧抱起哭得泪人的儿子哄起来。

“徐青云,你要明白,你是怎样进来的,没有我,就没有你的今天”,张胜男有些歇斯底里,这句话一出口,像锋利的刀尖插进徐青云的心口,那里面开始滴血,只是外人看不出,男人的自尊让他立刻升级到怒不可遏,张胜男说他什么都可以,唯独这条靠老婆的话是他不可触及的隐痛。

平素里阴阳怪气的指责,徐青云也就算了,对自己没有考上研究生的事他也很自责,老婆表达不满也没放在心上。一个正常男人,哪里受得住“靠老婆”这三个字,徐青云要不是手上正抱着儿子,肯定是摔门而去,可是,儿子怎么办?他只能一言不发地进了书房,找了一本识字卡,心不在焉地带着儿子看图识字。

大学时,经济条件不好,徐青云没有感到压抑和痛苦,甚至连疲倦都不觉得有,而现在,似乎一切都不缺,工作也得心应手,然而,他的婚姻家庭却让他生活在重压之下,喘不过气来,除了逃离,除了继续二战,他还能做什么呢?

(六)

考研备考的过程,艰辛自是不必赘述。出成绩那天,看到自己被HD师范大学录取,徐青云心中涌起一股辛酸的激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累得想趴下时,就会看看HD师范大学图片,激励自己必须要努力,没有任何退路了,唯有勇往向前,他像打了鸡血一样,才终于得以拿下这张来之不易的入场券。只是徐青云没有想到,他终究还是无缘取得毕业证书。

21世纪的钟声敲响了,徐青云也随着新世纪的到来走进了HD大学,在这里,他感觉又回到了大学时代,这里的一切让他放松又愉悦,他的心和身都瞬间充满了活力,除了想念儿子达达以外,他觉得这里比世外桃源更好,他想起了钱钟书的《围城》,婚姻这座城,给予了他的人生什么呢?一个更舒适的工作?一个有房子的家?这些是他内心真正需要的吗?

直到林静雅的出现,徐青云才明白自己的世界也可以不一样。林静雅同他是一届,两人都是同一个导师,她跟他是同一个省,但不同市,两人的经历极其相似,不免自然而然的有点心心相惜,唯一不同的是,林静雅离婚了,现在是单身。而徐青云却正在围城里挣扎,而且正想要从里面逃离,只是苦于无人拉他的一把,眼前,救星出现,徐青云不禁主动向林静雅靠近。

这一切,远在老家的张胜男其实没有太多感觉,徐青云前往读研前,两人关系就很僵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却像两个陌生人一样不说话,冷战还算好,偶尔打个架,也跟那没读过书的农村夫妻没有二样,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似乎也保证不了夫妻之间的和睦。

张胜男也觉得自己的婚姻不像那么回事,父亲离家出走以后,自己也对婚姻没有了信任,面对徐青云的异地求学,张胜男感觉自己也被抛弃了,她恨父亲,也恨徐青云,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怕是这样名存实亡的婚姻,她仍然想要保留,她不甘心,如果没有自己,他徐青云哪能轻易进到学校来,哪能这么快在这个城市有一个立足之地,这些都是得益于自己,他徐青云就不应该有一点点感恩吗?

张胜男用这样的思维来考量这场婚姻,徐青云这个寒假带回来的真相却是要跟她离婚。可想而知,对这个家庭来说,无疑又是一场地动山揺的战斗,胜似七级地震。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徐青云没了主意,看在达达的份上,就这么互不干涉地过一辈子算了?还是据理力争,和她争个鱼死网破?在徐青云看来,这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没有善因,只结恶果,也许是前世结下的孽缘。暂且就这样吧!

寒假假期还没过完,徐青云就离开家回到了S市。在学校里,他发现林静雅也在,放假前,林静雅跟他说要回家去看父母,没打声招呼就走了,返校也没跟他说一声,这无非是在说明一个问题,林静雅并不想跟自己走得太近,她的动向也并不想让自己知道。徐青云想,自己可能是压抑得太久了,居然会看到一个跟张胜男不一样的女性就会想要靠近,罢了,再不要胡思乱想才好!徐青云意识到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同时,已经准备及时刹车了。反正张胜男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日子还得慢慢过下去。

张胜男没有给他这个反省的机会,她带着儿子也是不打招呼就来到了S市,什么时候来的,徐青云并不知道,直到学校领导找到他,给了他一封张胜男写给校领导的信时,他才知道,张胜男已经收集他的各种行踪,甚至是通话记录,全都在列,为的就是要告倒他,这个女人,还是跟自己认识了多年的那个张胜男吗?

撕破最后一块遮羞布的是一场可怕的闹剧,徐青云怎么也没想到,作为高知的张胜男能做出这样的事。那天的课堂上,导师正在上着课,徐胜男抱着儿子来了,直接进到教室,指着林静雅就大骂了一句,“不要脸,我就是徐青云的老婆,你想上位,除非我死了”,徐青云一时惊傻了,在座位上半天没有回过神了,等他清醒过来,林静雅已跑出教室。徐青️云连忙上台去,一只手抱起儿子达达,一只手扯着张胜男就往外走。

“我不走,我要跟你的老师和同学们讲清楚,你这个陈世美,让他们看看你的真面目”,一边说,一边用力往后退。徐青云使出吃奶的力气,方才把她拖出了教室。

“你为什么要这样?非得把我毁了你才满意吗?”,看着一脸胜利者姿态的张胜男,徐青云肺都要气炸了,恨不能像个粗暴丈夫那样暴打她一顿才好。

“你不是要跟我离婚吗?好,我看你能有什么好下场”,张胜男恨恨地说道,此刻她的眼底里,全是仇恨和不满。

“你真是疯了,我没有好下场,你有好处吗?你就不能想想达达?”徐青云咆哮着,抱着达达往宿舍走去。

张胜男跟在后面,听了徐青云的话,她有些泄气了,此刻她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头,把自己孩子他爸搞到身败名裂,到时候要是毕不了业,前途要毁了,对她有什么好呢?她是不是太冲动了?徐青云肯定是不能原谅自己了。

“离婚吧,条件你提,我都答应你”,关上宿舍门,徐青云铁青着脸,坚定地对着张胜男说,这一次,无论如何两人再也不可能走下去了。

“你是铁了心要离是吧,我成全你”,张胜男也含泪说道,这个不轻易落泪的女人,也已经觉察到毁灭来到面前了。抹了抹眼泪,她接着说,“我要100万补偿金,孩子归我,你净身出户”。

“100万?你知道我现在一月拿多少吗?”徐青云盯着张胜男,不相信的问道。

“你没听错,是的,就是100万”,张胜男肯定地回答他。要知道他们当时的工资,一个月还不到五千,一年不吃不喝也就四五万块钱,这100万二十年还攒不下来。

徐青云不说话,默默地起身,在自己书桌上拿起几张白纸,草拟了一份离婚协议书,把张胜男提出的条件一字不差地写上,然后签上名,递给张胜男,张胜男也不接,也不说话,就那样傻傻地站着。

“你签不签没关系,反正我是一定要离的,签了我承诺你要的这些我都给你,钱现在没有,以后慢慢还,工资卡你拿着,每月的钱都归你”,徐青云见她不动,又做了一番说明,“你也可以不签,我们先分居,两年以后法庭直接判离,最多判我一个净身出户,你自己想吧”。

张胜男依然纹丝未到,这些年两人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吗?这个念头一直在她脑子里萦绕,让她无法思考眼前要不要签字的问题。已经闹到这步田地,也许签才是正确的选择,原本自己只是想用100万这个巨额数字来吓倒他,没想到他这样诀绝地要跟自己离,那好吧,成全他吧,也解脱自己。

张胜男从自己的沉思里走出来,默默地拿起笔签字,转身抱起早已睡熟的儿子,这个三岁不到的孩子,从此就要在单亲家庭里成长了。张胜男不禁替儿子悲伤起来。这场失败的婚姻,究竟是谁的错呢?徐青云吗?自己吗?她没有想太清楚,不过,想不想清楚已经不重要了。

(7)

因为张胜男的实名信与打闹,徐青云和林静雅两人的学业都受到了影响,林静雅被迫休学了,徐青云直接被退学了,他不得不离开学校。此刻回工作单位肯定不行,没有正常毕业,回去还是只能做后勤工作,他打定主意,留在这里继续学习,他要开启考博之路。

转眼半年过去了,笔试过关,面试成绩应该还不错,不出意外,他将会有书可读。打点行装,徐青云打算回家了,那个家充其量也只能是老家了。张胜男已经换了门锁,他进不去,给张胜男打电话,已经不接了,短信回过来一条,“你的东西全扔了,门锁已换,没什么事请不要打扰。”

靠着像大学时期一样打短工,徐青云勉强把自己的生活费挣到手,现在回到家来,工资卡在前妻手上,身上只能用一贫如洗来形容。这些还不是重点,那100万的“赎身费”,他得十年内付清,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只能一直是个负债累累的人。

徐青云挑了最便宜的房子住进去,就是读者开篇看到的那个小屋。用十年来为自己选择的婚姻买单,他无意识地苦笑了一声,他在心里想,凡是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话还真是没错。与其在婚姻里痛苦挣扎,郁闷到想死的心都有,不如走出来,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可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在哪里呢?顺利的话,去读博了,读完再回到学校吗?这里还有什么是值得留守的地方呢?儿子,儿子是他唯一的牵挂了。想到这里,徐青云重重叹了口气。先等待面试结果吧。

在这个炎热的午后,徐青云的心一直被炙烤着,他的出走,能够灾后重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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