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父亲的那段时间，我有时候会读读诗，印象深刻最深刻的是一首《大拼图》。诗人用拼图的过程隐喻人生，经过寻觅、弥补、完成，经过焦虑和期待，从凌乱无序到有序地终结，却并没有实现完美，“世界整体上依然布满破洞”，人生的缺憾无处不在。比如我的父亲，我知道他内心始终有诸多不甘，却也只能怀着这种不甘老去，直到大限来临。
《大拼图》这首诗之所以打动我，还在于它触发了我的另一段记忆。我想起在美国去一个老年公寓拜访朋友的情景，那个公寓条件很好，每个老人都有自己单独的套间，生活自理，公寓里定期有志愿者来帮忙，有食堂，有健身房，有游戏室，还有一个专门的拼图游戏室，摆放着许多幅拼图，有些图形结构和颜色复杂，面积庞大，需要很长时间慢慢完成。许多老人大概喜欢这种游戏，又或者，他们不得不喜欢这种游戏，这是一种孤独的、kill-time的游戏，他们可以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拼凑，就像在缝缀自己的一生。有一天，我在拼图室遇见一个93多岁的老太太，打扮得干净清爽，拄着拐棍，站在窗子前，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似乎所有的老人对世界都有这样一种旁观者的心态。
十月底，父亲去世，我并没有太难受，反而为他感到解脱。病痛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迫了他这么久，也压迫了我们这么久，死亡可以是宁静的，我接受它，就像接受一件准备充分的工作，然后，生活恢复了常态，我们的生活中再没有父亲，但一切仍旧照样进行，一个人走了，如同石子入水，片刻后无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