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透,白杏捧着叠好的衣服候在门外,白语棠推开窗,见晨雾裹着微凉的风掠过院中的竹梢。转身时,白杏已将衣料展开,那是件月白绫罗长裙,领口与袖口绣着几枝疏淡的银线梅,花瓣边缘缀着极细的珍珠,不细看时只觉素净,一动便有细碎的光泽随裙摆流转,恰好衬得她肤色愈发清透。
“主子素来偏爱白色,这料子是前几日按您的吩咐寻来的,软而挺括,入宫赴宴既不张扬,也不失礼数。”白杏伸手拂过裙摆,又递过一条同色的玉带,带扣是块暖玉雕成的兰草,“玉佩是林婉小姐昨日让人送来的,说配您的白衣正好。”
白语棠接过玉带,指尖触到温润的玉扣,想起昨日林婉站在院门口挥手的模样,眼底漾开一丝浅淡的暖意。她抬手拢了拢衣领,银线梅的绣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衬得她本就沉静的气质多了几分清贵。待梳妆完毕,只簪了一支白玉簪,未施粉黛的脸上,唯有唇瓣沾了点浅红,恰好压下白衣的素冷。
刚收拾妥当,门外便传来白凛的声音“主子可准备好了。将军他们已在等待”。
白语棠转身出门时,白凛正立在廊下,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目光黏在她月白裙角扫过青石板的弧度上,从发间白玉簪的微光,每一处都不敢错漏,却又只敢停驻半瞬,便匆匆垂眸,将眼底翻涌的温柔与珍重压得极深。
白语棠对着白凛说道“走吧,林婉姐该等急了”。
说罢,三人往门口走去。
白语棠等人到大门口时,便见林婉穿着一身粉紫襦裙,正站在门口朝她笑。见她出走来,林婉眼睛一亮,上前拉住她的手:“妹妹穿白色真好看,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几人目光里的赞叹毫不掩饰,连白氏,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这才恍然,这丫头回府后穿的衣裳多是素白,或是月白、米白,原是打心底偏爱这干净颜色,今日这般打扮,倒真把这份偏爱衬出了旁人没有的气韵。
林婉偷笑道“再不走可要误了入宫的时辰啦!
随后白语棠两姐妹和白夫人一辆马车,白杏和白凛驾车,白嵘父子几人则骑马。
马车行至朱雀大街时,白语棠掀开车帘一角,见街旁的柳树已抽了新绿,风一吹,枝条便扫过青石板,带着春日的软意。
又行过半刻钟,前方渐渐出现朱红宫墙的影子,檐角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辉。白嵘勒住马,朝车队前方朗声道:“快到宫门了,都整肃些仪容!”白凛随即停下马车,先下车撩开车帘,掌心虚扶在车门边,等沈氏、林婉依次下车后,才看向白语棠,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郑重:“主子,宫门处人多眼杂,小心脚下。”
入宫后,林婉一路攥着白语棠的手,小声给她指认宫殿:“那是御花园,春天的时候满是桃花,林婉走到一处都会给白语棠介绍。又走了片刻,终于到了皇后设宴的长乐宫,殿外已围了不少人,笑语声透过朱漆宫门传出来,白语棠深吸一口气,跟着沈氏与林婉,抬脚迈入了那片衣香鬓影之中。
长乐宫内暖意融融,鎏金铜炉里燃着名贵的沉香,殿中设着数十张宴席,男宾居左、女宾居右,白嵘父子刚随官员们往左侧落座,便见太子从殿外进来,玄色锦袍上绣着五爪蟒纹,目光扫过席间,最终落在女宾席方向,林婉正坐在那里,粉紫襦裙衬得她眉眼弯弯,正低头跟白语棠说着什么,发间银钗随动作轻轻晃荡。
他脚步当即慢了半拍,连带着原本沉稳的神色,都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待走近些,见林婉似有所觉抬头看来,他眼底迅速漾开浅淡笑意,却又碍于场合,只朝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才转身走向皇上身边的空位。
白语棠恰好撞见这一幕,太子眼底的柔意、林婉抬头时的雀跃,像两根细针,轻轻扎在她心口。现代时,她与他并肩走过无数个日夜,他也曾这样,在人群里一眼寻到她,眼底盛满旁人看不见的笑意。心口的闷意倏然翻涌,她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玉酒杯,冰凉的玉质硌得指腹发疼。可不过一瞬,她便缓缓松开手,垂下眼帘,将那点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棠儿”一道熟悉且急促的声音传来。
白语棠抬眸,眼底瞬间漾开柔色,轻声应道:“灵溪。
蓝灵溪一把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棠儿,你跟我去那边坐吧,我们也好说说话。
白语棠连忙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不可,皇家宴会规矩森严,哪能随意换座。
蓝灵溪也知晓规矩难破,只好嘟着嘴,带着点委屈道:“那好吧……那等宴会散了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再回去可以吗?
白语棠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眼底漫开宠溺的笑意,轻轻点头:“好
蓝灵溪刚走,与白夫人相熟的几位夫人围了过来,镇国公夫人盯着白语棠,笑着打趣:“这位便是将军府刚回来的二小姐吧?瞧瞧这气质,穿素白都这般出挑。
话刚落,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满殿人瞬间起身行礼,待“平身”的懿旨落下,众人才缓缓起身。
皇上扶着皇后的手,缓步坐上主位,唇角勾起温和笑意,声音洪亮却不失威严:“今日召诸位来,一来是赏这长乐宫的晚春景致,二来也是想让各家儿女多些往来,平日里你们忙于公务、女眷们囿于内宅,难得有这般齐聚的机会,不必拘着规矩,尽兴便好。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内侍清晰的通报声:“昭庆长公主到……
白语棠顺着声音望去,果见昭庆长公主缓步而来,一身宝蓝色宫装衬得她气质愈发清冷端庄。而长公主身侧,还跟着位少女,看模样与林婉年岁相仿,梳着双环髻,缀着细碎的珍珠钗,眉眼间依稀有几分长公主的影子,却多了份少女的娇俏灵动。
“那是长公主的女儿,名叫李瑶,被陛下封为瑞和郡主”林婉凑在她耳边,轻声介绍道,“听说陛下极疼这位外甥女,平日里在宫里都顺着她的性子呢。
白语棠眸光微动,却未多言。
晚会开始没多久,瑞和郡主目光直看向白语棠,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话里却藏着尖刺:“听闻白二小姐自幼在青竹镇长大,想来镇子里的生活与京城大不相同吧?不像我们,自小要学琴棋书画、礼仪规矩,倒不知二小姐平日里除了……医理之外,还擅长些什么?”
这话一出,殿中瞬间静了几分,不少目光都聚在白语棠身上。
这话一出,殿中瞬间静了几分,不少目光都聚在白语棠身上。一旁的吏部侍郎千金周蕊立刻笑着附和,语气里满是轻视:“郡主你也别太为难二小姐了,青竹镇哪有京城这般讲究的教养?我瞧着,二小姐怕是连《梅花三弄》的琴谱都没见过呢!
林婉当即皱紧眉头,手已按在桌沿准备起身,却被白语棠轻轻按住手腕。可她看着李瑶、周惢二人眼底的轻视,终究按捺不住,朗声道:“郡主、周小姐这话就错了!语棠妹妹虽在青竹镇长大,却也跟着先生读了些许年书,还跟着镇上的老大夫学了医,这些年救过不少乡亲‘擅长’哪能用出身分高低?难不成你们觉得,只有京城里的小姐,才配谈才华、论本事?”
瑞和郡主闻言,脸色骤然一僵,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旁的苏柔儿见状,语气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温和:“林婉小姐先别急,郡主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只是这宫宴之上,各家小姐多是能歌善舞、各有专长,若二小姐连一样拿得出手的技艺都没有,待会儿怕是要皇上和皇后娘娘失望了。”
这话恰好传到主位,皇后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白语棠身上,带着几分探究。皇上坐在一旁,目光扫过席间,淡淡开口:“既说到琴棋书画,不妨就让孩子们露一手,也添些雅趣。”
林婉还想再说,白语棠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缓缓起身。她走到殿中那架紫檀木古琴前,指尖拂过冰凉的琴弦,转头看向瑞和郡主与苏柔儿,语气平静得像浸了春泉:“我确未学过京中流行的花哨曲子,只曾在夜里梦到过一段旋律,反复记了许久,勉强能借这古琴弹出来,就叫它《忆故人》吧。今日便弹给诸位听听,也算不负这宫宴雅兴。”
她没提“学”,只说“梦到”,即避开了“师从何人”的追问,又给这段现代记忆“裹”上了一层朦胧记忆。旁人只当是她机缘巧合得来的灵感,唯有她自己知道,这旋律里藏着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月光与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