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憎恨过一份工作,因为要做的事永远快人一步。
五月的时候,我要写下半年的工作计划,十月的时候我们单位就要在各种检查中辞旧迎新了。
坦白讲,在时间轴上加速前行的感觉一点都不美妙。每次在十月底迎接年底大检查的加班中,我总会做噩梦。我梦到日历的数字无限放大加重从墙上掉下来,砸到我身上,然后我揉揉脑袋,打个哈欠,睁着迷蒙的眼睛继续在工作报告上记录未来时间的已发事件。
这样细碎而虚假的报告,如被钝刀凌迟,实在无法回避累觉不爱这件事。
累得狠了,负面情绪如小兽突袭,哪哪儿都觉得不顺眼,最正常的天气变化也能在我乱糟糟的心情横添一笔悲伤。
在这样的坏天气里,朋友信君发来消息:文庙7号摊,速来!
下班匆匆赶过去,各种烤串已上桌,男男女女一帮人嗨得合不拢嘴。我对这阵势表示相当费解,我说今天非节非假的,你们这是唱哪出?
“妞,你还不知道吧,信君开业,这店是他的。”大丽最口快心直,嘴里塞着肉串还不忘回答我。
咦,这就是说我们以后的人生再也不用担心没串可吃了。在看脸的世界还有人品技能决定你的朋友是饭票不是炸弹,这必须是好事啊。
我扎在人堆里,看远处忙于应付众人的信君脸上笑出一道道褶子。突然想起我们高中暑假的那次集体练摊也是这么热闹,信君说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个烧烤摊老板,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酒足饭饱以后躺在旁边大树上的夏威夷风情吊床上看吃烤串的姑娘来来往往。大丽说我要在古城墙下摆个摊,做一个风流妩媚的女说书人;若若说此生只想学三毛,山一重水一重天天流浪到天明;卢杰说你们都是小儿科,吹别人吹不了的牛,走别人没走过的路才是我人生真理。
时间已然翻篇,当初许下戏言的伙伴已经在生活的轨道上各自转向。五年的时间,信君开了培训机构当老板,大丽成了旅行社导游,若若在县城当了小学老师,卢杰去了青岛的部队,而我则在镇政府当着一名小科员。我以为,我们都将这样平淡走完一眼望到头的人生,如今信君却打破了这平衡。我不知道别人作何感受,我自己是有些羡慕和嫉妒的。
回到家,我倚着书桌喝水时,看到一只吐泡泡的蝴蝶鱼,偌大的缸里鱼群攒动,只有它慢慢悠悠,不慌不乱,姿态很惬意。我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拿出鱼食在它脑袋上洒了一点点,路过的鱼群急不可耐地瓜分了它们,于是我特意又洒了一点来犒赏这只蝴蝶鱼,它慢吞吞地吃了一颗,依旧傲娇地慢慢游,也许在它眼里那些飘然而来的食物不过是偶遇的风景。我笑它的慢,它不理不睬依旧如故,仿佛在对我反讽:别自以为是了,我做的比你想的要精彩。
多数时候,我们习惯了着急地去实现90岁的人生而完全辜负了生活的馈赠,以至于翻开从前的记忆,拍掉上面覆盖的灰尘后发现它是面目模糊的。
1826年,英国植物学家布朗用显微镜观察悬浮于水中的花粉时,发现微粒永远处于没有规则的运动状态,从此“微粒无规则的运动”被称为布朗运动。年轻的我们何尝不是一颗悬浮在水中的花粉,心中涌动着没有规则的微粒,无畏无惧,挥发着热情,毫不吝啬地把心底那个无厘头的梦想拎出来让众人鉴赏一番:你想卖包子,我想开书店,她想当作家,他要去流浪……
是什么时候呢?我们蓬勃的心脏长满了抬头纹,开始变得在意别人的眼光,只要感觉别人言语里稍带着冷淡,玻璃心就摔在了玻璃上,一个人难过好多天。我们觉得生活没有简单快乐,只有简单粗暴,怎么选择都是困难重重的。我们来不及悼念青春便遮掉了眼里的光,掩埋了胸口的鸟,携着玲珑的心眼匆匆赶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追赶不上主流的人生。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是自己想改变,却偏偏需要一点点外力,才能拨动自己内心的那根小神经。
我不愿意避免了伤害的同时也失去开始的勇气,也不想在老去的时光里继续害怕老去。
拎出藏在心底的布朗先生,说出发就出发。
余下的时间就尽情的阅读、思考和写字,有事没事用轻粘土捏几只卡通宠物,从飞鸟乐开始学习铅笔画,每天都充实而忙碌,呵欠里都是满足的味道。
怎么形容这样的改变呢?
恩,从懒散到积极的过程,刚开始就像不上镜的人被迫站在镜头下,僵硬、钝痛、勉强,渐渐地成了一个捡到玩具的小孩,私藏、珍惜,不愿归还,最后它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融进了我的骨血里。
这样的忙碌少了一份戾气,削掉了我对生活了偏见,因此度过的每一分时间都足够用心。即使刚开始,也遇到重重的困难。曾有一次,杂志社约稿的策划赶了一个通宵,反复修改又重写,最后还是在复审的时候被枪毙。但是没关系,我心底的无厘头布朗更青睐与物质利益无关的雕虫小技,这些绝对私人化爱好的活动里,我会慢慢发现心中的另一个想法,收获另一种感受,尝试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世界。
我相信,只要心底的火苗不灭,让梦想的枝桠开满鲜花,也并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