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影子

李家屯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子,窝在河北平原的犄角旮旯里,周围全是麦田和玉米地。村口有棵老槐树,粗得仨人抱不过来,枝杈跟龙爪似的,夏天能遮住半拉院子。村里人没事就爱往树底下凑,摆个小板凳,嗑点瓜子,聊聊东家长西家短。白天热闹得很,可一到晚上,树底下就静得让人发毛,连狗都不爱往那儿跑。

张大勇是村里的木匠,四十来岁,壮得跟头牛似的,年轻时当过兵,回来后靠手艺吃饭,给村里人打家具,修门窗,活儿干得利索。可这半年,他有点不对劲儿了。秀兰,他媳妇儿,私底下跟人嘀咕,说大勇晚上睡不好,翻来覆去,嘴里老念叨“树底下有影子”。村里人听了这话,都觉得他八成是累的,劝秀兰带他去县里医院瞧瞧。

那天晚上,月亮挂得老高,村里静得只能听见蛐蛐叫。刘小花刚吃完饭,拎着个手电筒,准备回学校宿舍。她是村里小学的老师,外地来的,爹妈是当年下乡的知青,她算是留在了这儿。村里人都说她脑子活,爱问东问西,瞧啥都新鲜。这天她路过老槐树,瞅见张大勇蹲在树底下,手里攥着根烟,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上。

“大勇叔,你干啥呢?这么晚还不回家?”刘小花走过去,笑着打招呼。

张大勇猛地一抬头,眼里红血丝跟网似的,吓了刘小花一跳。“小花啊,你说……这树底下,是不是有啥东西?”他声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啥东西?老鼠还是蛇?”刘小花半开玩笑,拿手电往地上一照,啥也没瞧见,就一堆干树叶。

“不是……”张大勇咽了口唾沫,压低嗓子,“是个影子,像个人,晚上老在这儿晃悠。我昨晚瞧见它了,就站在那儿,动都不动。”

刘小花愣了一下,觉得这话有点瘆人,但她不信鬼神那一套,笑着说:“大勇叔,你是不是看花眼了?晚上光线暗,树枝晃两下,啥影子都能出来。”

张大勇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走了。刘小花站在原地,拿手电照了照树底下,啥也没看见,可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第二天,刘小花在学校里跟几个老教师聊天,提起张大勇的事儿。老教师们摆摆手,说大勇八成是累的,脑子犯迷糊了。不过有个教语文的老李头,抽了口烟,慢悠悠地说:“这老槐树啊,年纪比村里谁都大,底下埋的事儿可不少。你说影子?嘿,兴许是啥陈年旧账呢。”

刘小花一听这话,来了兴趣。她从小就爱听故事,村里那些半真半假的传闻,她总想弄个明白。“李老师,啥陈年旧账?您给说道说道呗。”

老李头瞅了她一眼,笑得有点意味深长:“小花啊,有些事儿,知道了不一定是好事儿。你真想掺和,找老王头问问,他啥都知道。”

老王头是村里最老的老人,七十好几,腿脚还利索,成天拄着拐棍在村里晃悠。他年轻时当过生产队长,村里的大事小情没他不知道的。刘小花寻思,改天得找老王头聊聊,看看这老槐树底下到底藏着啥故事。

接下来的几天,张大勇的状态越来越差。秀兰说,他晚上压根儿睡不着,干活时老走神,差点拿锯子伤了手。村里人议论纷纷,有的说他是中了邪,有的说他脑子坏了,还有人悄悄说,可能是老槐树“作怪”。刘小花听着这些话,觉得好笑,村里人咋还信这些?可她转念一想,张大勇说的“影子”到底是啥?真就看花眼了?

她开始留心村里跟老槐树有关的事儿。教书之余,她翻了翻学校的档案,查了查村里的历史。还真让她翻出点东西:过去几十年,老槐树附近出过几起怪事儿。1970年代,有个外地来的知青,叫啥王什么的,晚上在树附近走丢了,找了三天没找着,最后说是跑城里去了。1980年代,还有个村民喝多了,在树底下摔了一跤,脑袋磕石头上,死了。这些事儿档案里写得含糊,都当意外处理了。

刘小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她找到二狗子,村里的小混混,平时爱吹牛,但胆子大,啥都敢干。她把张大勇的事儿一说,二狗子乐了:“小花姐,你还真信有影子啊?要不咱晚上过去瞅瞅,啥玩意儿吓唬人,咱把它揪出来!”

刘小花本来没打算真去,可二狗子一撺掇,她也来了兴致。说干就干,俩人约好晚上十点,带上手电和棍子,偷偷摸到老槐树底下蹲着。

刘小花这人,脑子转得快,平时教书闲下来就爱琢磨事儿。她越想张大勇那“影子”的说法,越觉得不对劲儿。虽说她不信鬼神,但张大勇那眼神,慌得跟真看见啥似的,不像是装的。她寻思,兴许是村里真有啥老故事,让大勇脑子犯了迷。

这天放学后,刘小花没急着回宿舍,留在学校翻起了档案柜。那柜子老得跟村里的槐树似的,灰尘呛得她直咳嗽。档案里大多是些生产队的记录,粮食产量啊,分地啊,乱七八糟的。她翻了半天,终于找到几页泛黄的纸,记录了村里过去几十年的“大事”。除了之前看到的知青失踪和摔死的事儿,还有几条让她心里一咯噔。

1960年代末,有个外地来的男人,叫李长根,带着老婆孩子来李家屯落户。档案里写得含糊,只说这家人“因故离开”,没提去哪儿了。还有一页,1975年,村里一个叫赵二的汉子,在老槐树附近干活时“失足落水”,淹死了。可刘小花知道,村口那条小河沟浅得连膝盖都淹不着,咋可能淹死人?这些事儿,档案里都写得轻描淡写,像是故意不想让人多问。

刘小花把这些记在小本子上,打算找老王头问问。她听说老王头年轻时当过生产队长,这些事儿他肯定知道点啥。第二天,她拎了点自家腌的咸菜,去了老王头家。

老王头住村尾,房子破得风都能钻进来。他正坐在院子里抽旱烟,眯着眼看天。刘小花把咸菜往桌上一放,笑着说:“王爷爷,来看您了,顺便问点事儿。”

老王头瞅了眼咸菜,嘿嘿一笑:“小花啊,你这丫头,啥时候这么客气了?说吧,又想打听啥?”

刘小花也不绕圈子,把张大勇的事儿说了,又提了档案里那些怪事儿。老王头听完,抽了口烟,半天没吭声。烟雾从他嘴里飘出来,散在空气里,院子安静得有点瘆人。

“王爷爷,您说说呗,那老槐树底下,到底有啥故事?”刘小花追问。

老王头咳嗽了两声,慢悠悠地说:“槐树啊,年纪比我都大,底下的事儿多了去了。你说李长根?那是个外乡人,60年代来的,脾气倔,跟村里人合不来。后来……走了呗。”他顿了顿,眼神有点躲闪,“至于赵二,喝多了摔河里了,命不好,怨不得谁。”

刘小花听出他话里有话,追问:“走了?真就这么简单?档案里没写他去哪儿了。还有赵二,那河沟那么浅,咋可能淹死人?”

老王头摆摆手,像是烦了:“小花啊,有些事儿,过去就过去了,翻出来没啥好处。你还年轻,别老琢磨这些。”

刘小花还想问,老王头已经拄着拐棍进屋了。她站在院子里,觉得这事儿越发不对劲。老王头的话,像是在藏着啥。

刘小花回到学校,越想越觉得老槐树的事儿不简单。她不是非得找出啥真相,就是觉得张大勇那样子,太可怜了。秀兰来找过她好几次,说大勇现在连活儿都不干了,天天蹲在家里,盯着窗外发呆。她寻思,得帮帮大勇,哪怕证明那“影子”是假的,也能让他安心。

这天,她在村口小卖部碰到二狗子。这小子二十五六,成天吊儿郎当,村里人都说他没出息,可他胆子大,嘴上没把门的,啥都敢说。刘小花把张大勇的事儿一讲,二狗子眼睛都亮了。

“小花姐,你说大勇叔看见影子?忒邪乎了!要我说,咱晚上过去瞅瞅,没准儿是啥野猫野狗,吓得他犯迷糊。”二狗子嚼着瓜子,吐了壳儿,满脸兴奋。

刘小花本来觉得这主意有点扯,可转念一想,蹲守一晚上也没啥损失。万一真看到啥,说不定能解开谜。她点点头:“行,晚上十点,村口集合,带上手电,别迟到。”

二狗子一拍胸脯:“放心,小花姐,我二狗子啥时候怂过?”

当天晚上,月亮藏在云里,村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俩人裹着厚棉袄,拎着手电和一根木棍,悄悄摸到老槐树底下。树影在风里晃,像是活过来似的,地上影子乱七八糟,看着确实有点瘆人。

“二狗子,你说大勇叔看见的,是不是树枝晃出来的影子?”刘小花压低嗓子,手电扫了一圈,啥也没照到。

“谁知道呢?大勇叔这人,平时挺实在的,不会瞎编吧。”二狗子蹲在地上,点了一根烟,烟头在黑夜里一闪一闪。

俩人守了快俩小时,腿都蹲麻了,正打算走,忽然听见树后头有动静,像是有啥东西踩断树枝,“咔嚓”一声,吓得二狗子差点把烟头扔了。

“啥玩意儿?”二狗子声音都抖了,手电乱晃。

刘小花一把拉住他,示意别出声。她屏住气,盯着树后头。借着手电光,她隐约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站得笔直,像个人,可看不清脸。那影子没动,就那么立着,跟张大勇说的一模一样。

“小花姐,那是啥?”二狗子声音压得跟蚊子似的,腿肚子都转筋了。

“别慌,过去看看。”刘小花胆子比二狗子大,攥紧木棍,慢慢挪过去。她心跳得厉害,可好奇心压过了害怕。那影子像是感觉到了动静,嗖地一下,往村后头的玉米地跑了。

“追!”刘小花喊了一声,拉着二狗子就跑。俩人深一脚浅一脚,追了百来米,影子钻进玉米地,没了踪影。手电光晃过去,只看见玉米秆在风里晃悠。

二狗子喘得跟狗似的,骂道:“他娘的,啥玩意儿跑那么快?不是人吧?”

刘小花没搭腔,盯着玉米地,脑子转得飞快。那影子不像鬼,跑起来跟人没啥两样。她突然想到,老王头说的李长根,赵二,还有那些档案里含糊的记录,会不会跟这影子有啥关系?

第二天,刘小花把昨晚的事儿跟秀兰说了。秀兰一听,脸都白了:“小花,你说真有影子?那大勇他……他不会真撞上啥了吧?”

“秀兰婶儿,别慌,那影子看着像人,不是啥怪东西。”刘小花安慰她,可自己心里也没底。她决定再去找老王头,逼他说点真话。

这次,她没带咸菜,直接堵到老王头家门口。老王头正晒太阳,看她气势汹汹,叹了口气:“小花啊,你咋还不死心?”

“王爷爷,我昨晚在槐树底下看见影子了,跟大勇叔说的一样。您要再不说实话,我可就去县里查了。”刘小花故意把话说得硬。

老王头眯着眼,抽了口烟,半天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小花,有些事儿,埋得太深,挖出来没好处。那李长根……不是自己走的,是让人赶走的。”

“赶走?咋赶的?跟槐树有啥关系?”刘小花追问。

老王头摆摆手:“别问了,真的。村里人都不爱提这事儿,你也别再掺和。”说完,他又拄着拐棍进屋了。

刘小花气得直跺脚,但也知道老王头嘴硬,逼不出啥。她转头去找村里几个年纪大的,旁敲侧击打听李长根的事儿。结果人人一听这名字,要么装聋,要么岔开话题。她越发觉得,这村里藏着啥大秘密。

刘小花和二狗子商量,决定再去槐树底下蹲一晚上。这次他们准备充分,带了手电、绳子,还弄了个破收音机,打算有啥动静就放声音吓唬人。二狗子嘴上硬,说不怕,可手抖得跟筛子似的。

晚上十一点,俩人又蹲在树底下。这回风更大,树枝晃得呼呼响,像有人在低语。刘小花盯着树后头,手电光来回扫。快到半夜,影子又出现了,还是那个位置,站得笔直,像在等人。

“二狗子,准备好,这次别让他跑了。”刘小花低声说,俩人慢慢靠近。那影子似乎没察觉,站着不动。刘小花壮着胆子,猛地冲过去,手电一照,差点喊出声。

那不是影子,是个人!穿着破棉袄,背对他们,头低着,像在挖啥。刘小花喊了一声:“谁在那儿?”那人一惊,撒腿就跑,速度快得跟兔子似的。

二狗子胆子上来,拿着棍子就追。刘小花紧跟在后,俩人追到村后头一片荒地,愣是没追上。地上有几处新翻的土,像刚挖过啥。二狗子喘着气,骂道:“他娘的,这是人还是鬼?跑得忒快了!”

刘小花没说话,蹲下看那堆土。土里埋着个破布包,打开一看,里头是些旧衣服,烂得快散架了,还有一股怪味儿。她突然想到,李长根一家“离开”的事儿,会不会跟这地有啥关系?

接下来的几天,刘小花跟二狗子把村里能问的人都问了个遍。有的说李长根一家得罪了村里人,被赶走了;有的说李长根老婆病死了,他带着孩子跑了;还有人说,当年村里分地,闹得凶,李长根跟人打架,失手伤了人,后来就不见了。

刘小花把这些零碎的说法拼起来,隐约觉得李长根的“离开”不简单。她又翻了档案,找到一张1968年的生产队记录,提到李长根因为土地纠纷,跟村里几个大姓人家吵过架,之后就没下文了。

她去找秀兰,问张大勇年轻时听没听过李长根的事儿。秀兰想了想,说:“大勇当兵前,村里好像提过这人,说他是个刺儿头,净惹事儿。后来他走了,没人再提。”

刘小花越想越觉得,槐树下的影子,可能跟李长根有关。她猜,那影子不是鬼,而是有人在树底下干啥,可能是想藏啥,或者找啥。她决定再去老王头那儿,逼他说出真相。

这次,老王头终于松了口。他抽着烟,声音低得像在说梦话:“小花,你真想知道?那李长根……不是走了,是死了。60年代,村里闹饥荒,地不够分,他一个外乡人,抢了别人的口粮。有人看不下去,就……在槐树底下,动手了。”

刘小花心跳得厉害:“死了?埋哪儿了?谁干的?”

老王头摆摆手:“别问了,人都没了,凶手也早死了。村里人不想提,怕坏了名声。你也别再查了,查出来没好处。”

刘小花没吭声,但她打定主意,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要弄清楚,李长根的死,到底跟谁有关,那影子又是谁。

刘小花心里像揣了块石头,老王头的话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李长根死了?在老槐树底下被弄死的?这事儿听起来太骇人,村里人咋可能瞒得这么严实?她越想越觉得,那影子不是啥幻觉,八成是有人在槐树底下干啥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跟二狗子商量,决定再去蹲一回,这次无论如何得把那人抓住。

这天晚上,风小了,天上星星稀稀拉拉,村里静得像睡死过去。俩人早早到了老槐树底下,找了个隐蔽的草垛藏好,手电关了,怕惊动人。二狗子嘴里叼根草,紧张得直咽唾沫:“小花姐,咱真要抓那家伙?万一是个狠角色,咋整?”

“怕啥?咱俩人,他一个,能翻天?”刘小花嘴上硬,心里其实也打鼓。她攥紧手里的木棍,眼睛死死盯着树底下。

等了快一个钟头,腿都蹲酸了,影子又出现了。还是那个位置,背对他们,低着头,像在挖土。月光洒下来,那人影模糊得像团雾,可刘小花看得清楚,那是个人,穿着破棉袄,动作鬼鬼祟祟。

“上!”刘小花低喊一声,猛地冲出去,二狗子咬咬牙,拎着棍子跟上。那人听见动静,吓得一哆嗦,扔下手里的铁锹就跑。刘小花手电一照,瞅见那人脸蒙着块布,跑得跌跌撞撞,往村后头的荒地钻。

“别让他跑了!”刘小花喊着,俩人撒开腿追。这回他们有准备,抄了条近路,堵在荒地边上。那人跑得急,绊在一块石头上,摔了个狗啃泥。刘小花冲上去,一把扯下他脸上的布,借着手电光一看,愣住了。

“是……三叔?”二狗子张大嘴,声音都变了调。

那人正是村里的王三叔,五十来岁,平时老实巴交,种地为生,谁也想不到他大半夜在这儿挖啥。刘小花脑子转得飞快,盯着王三叔问:“三叔,你在这儿干啥?挖啥玩意儿?”

王三叔脸白得跟纸似的,哆哆嗦嗦说:“我……我没干啥,就……随便挖点土。”

“随便挖土?蒙着脸,半夜三更?”刘小花冷笑,捡起地上的铁锹,“你说实话,不然我喊人了!”

王三叔吓得腿软,瘫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小花,你别喊,我……我说实话。是我爹让我来的,他说……槐树底下,有东西。”

“你爹?老王头?”刘小花一愣,脑子里嗡的一声。老王头不是啥都不肯说吗?咋还让他儿子来挖?

王三叔点点头,声音低得跟蚊子似的:“我爹说,当年李长根的事儿,村里人瞒得太死,可东西还在树底下。他让我趁没人,挖出来毁了,省得以后出事儿。”

“啥东西?李长根咋死的?”刘小花逼问,语气硬得像石头。

王三叔低着头,半天没吭声,最后叹了口气:“我也不全知道。当年我才几岁,听我爹说,李长根得罪了村里几家大姓,抢了他们的地。闹饥荒那会儿,地就是命,谁也忍不了。后来……有人把他骗到槐树底下,动手了。尸体……就埋那儿了。”

刘小花心跳得像擂鼓,脑子里乱成一团。她没想到,老王头嘴上不说,心里却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二狗子站在旁边,吓得脸都绿了:“三叔,你说啥?真……真有死人埋树底下?”

王三叔没抬头,声音抖得厉害:“我也不想干这事儿,可我爹说,要是让人知道,村里就完了。那些凶手,早死了,可这事儿要是翻出来,咱李家屯的名声就臭了。”

刘小花咬咬牙,强压住心里的慌,问:“那你挖啥?骨头?还是啥证据?”

王三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爹就说有东西,埋得浅,让我挖出来烧了。我……我还没找到。”

刘小花看看地上的铁锹,又看看那堆新翻的土,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转头对二狗子说:“去,把大勇叔和秀兰婶儿叫来,咱今晚把这事儿弄清楚。”

二狗子跑得飞快,半个小时后,带着张大勇和秀兰赶到荒地。张大勇瘦得像根柴,眼睛红得吓人,秀兰搀着他,急得直掉泪:“小花,这大半夜的,你折腾啥?大勇他……他都这样了!”

“秀兰婶儿,信我一回,今晚能弄清楚大勇叔为啥老看见影子。”刘小花语气坚定,回头瞪了王三叔一眼,“三叔,你带头,挖!”

王三叔没办法,只好拿起铁锹,哆哆嗦嗦地在槐树底下挖。土松得厉害,像刚翻过没多久。挖了没几下,铁锹碰到个硬东西,发出“当”的一声。王三叔吓得扔了锹,后退两步:“我……我不挖了!”

刘小花没理他,亲自上手,拿手电照着,小心翼翼地挖。土里露出个破布包,打开一看,里头是个生锈的铁盒,沉甸甸的。她咬咬牙,撬开盒子,里头装着几件旧衣服、一把匕首,还有一封泛黄的信。

张大勇盯着那匕首,眼睛瞪得老大,嘴里嘀咕:“这……这不是我爹的刀吗?”秀兰一听,吓得捂住嘴:“大勇,你说啥?”

刘小花打开信,借着手电光念起来。信写得歪歪扭扭,像是急着写的,内容断断续续,说的是1968年,李长根因为土地纠纷,跟村里几家大姓起了冲突。信里没提谁动手,只说“事已至此,埋在槐树下,永不翻案”。落款是几个名字,其中一个,赫然是张大勇他爹,张老栓。

张大勇腿一软,瘫在地上,嘴里念叨:“我……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听我爹说过,槐树底下有秘密,让我别多问……我以为是梦,可那影子……那影子……”

秀兰哭着抱住他:“大勇,你别吓我!这咋回事儿啊?”

刘小花脑子转得飞快,盯着王三叔问:“三叔,这信是你爹让你毁的?还有谁知道这事儿?”

王三叔低着头,声音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村里老一辈,好几个都知道。当年闹饥荒,谁也不好过,李长根抢了地,村里人气不过,就……联手干了。他老婆孩子,后来也跑了,估计是吓的。”

刘小花心头一震,明白了为啥村里人都不肯提李长根。这不是一个人的罪,是半个村子的秘密。她看看张大勇,又看看那铁盒,咬牙说:“这事儿不能再瞒了,明天找村长,把东西挖出来,查清楚。”

第二天一早,刘小花带着铁盒和信,找到村长李大柱。李大柱五十多岁,平时笑呵呵的,可一听这事儿,脸刷地白了:“小花,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别瞎折腾,村里好好的,翻这些干啥?”

“李叔,这不是我折腾,是大勇叔都快疯了!”刘小花把张大勇的症状、槐树下的影子、还有王三叔挖东西的事儿全说了,“李长根的死,村里人瞒了这么多年,总得有个说法吧?”

李大柱沉默半天,叹了口气:“小花,你不懂。当年那会儿,日子苦得没法说,李长根抢了地,等于抢命。村里人也不是故意,就是……一时冲动。后来大家约好了,谁也不提,怕毁了村子。”

刘小花气得直哆嗦:“毁村子?瞒着才毁人!大勇叔为啥老看见影子?还不是因为这秘密压得他喘不过气?李叔,你是村长,你得做主,把槐树底下挖开,查清楚!”

李大柱抹了把汗,点点头:“行,我召集大伙儿,商量一下。”

当天晚上,村里开了个大会,几十号人挤在村口,老槐树底下站满了人。有人喊着别挖,怕坏了风水;有人说该查清楚,给死人个交代。张大勇被秀兰搀着,站在人群外,眼神空洞,像丢了魂。

刘小花站在人群前,举着铁盒,大声说:“大伙儿听我说,这盒子里是李长根的事儿,当年村里人瞒了,可瞒不住一辈子!大勇叔为啥老看见影子?因为这秘密压得他喘不过气!咱得挖开,看看底下到底有啥!”

人群炸了锅,有人骂她多事,有人悄悄点头。老王头拄着拐棍,站在边上,叹了口气:“小花,你非要翻这摊子烂账,行,挖吧。”

第二天,村里几个壮汉拿着铁锹,在老槐树底下挖开了土。村民们围了一圈,气氛沉得像要下暴雨。刘小花站在旁边,手心全是汗。二狗子在她耳边嘀咕:“小花姐,咱真要挖出啥,可别后悔啊。”

挖了没多久,铁锹碰到硬东西,发出“咚”的一声。众人屏住气,挖出一个破木箱,里头赫然是一具白骨,裹着烂布。旁边还有个小包裹,打开一看,是几件小孩的衣服,像是李长根家留下的。

人群里炸开了,有人喊:“这……这是李长根?”老王头低着头,声音沙哑:“是他。当年……是我帮着埋的。”

刘小花瞪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没想到,老王头不只是知情人,还是帮凶。老王头接着说:“那年头,村里人饿得眼都红了,李长根抢了地,村里几家大姓气不过,约好在槐树底下动手。我没参与,可……帮着埋了尸体。”

张大勇突然喊了一声,扑到白骨跟前,哭得像个孩子:“爹,你为啥不告诉我?为啥让我背这秘密?”秀兰抱着他,泪流满面。

村里人安静下来,没人吭声。那些老一辈的,眼神躲闪,像在躲啥。刘小花咬咬牙,说:“这事儿不能再瞒了。得给李长根个说法,也给大勇叔个交代。”

老槐树底下挖出的白骨像块巨石,砸得整个李家屯乱了套。村民们围着那破木箱,谁也不敢吱声,空气沉得像要压死人。刘小花站在人群前,手里还攥着那封泛黄的信,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没想到,这么多年的秘密,真就埋在树底下,离村里人每天嗑瓜子聊天的地儿不到两米。

张大勇瘫在地上,抱着头,嘴里念叨着:“爹,你咋不告诉我……”秀兰搂着他,哭得嗓子都哑了。人群里,老王头拄着拐棍,低着头,像是老了十岁。村长李大柱抹了把汗,声音干巴巴地说:“大伙儿……都散了吧,这事儿,咱得好好商量。”

“商量啥?人都死了,还埋这儿几十年!”二狗子忍不住嚷起来,脸涨得通红,“这李长根咋死的?谁干的?总得有个说法吧!”

人群炸了锅,有人喊着别再翻旧账,有人低声嘀咕说该给死人个交代。刘小花看看张大勇,又看看那堆白骨,咬咬牙说:“李叔,这事儿不能拖。得给李长根安葬,查清楚当年谁干的。大勇叔都这样了,咱再瞒下去,谁受得了?”

李大柱叹了口气,点点头:“行,明天再开会,商量咋办。小花,你先把那盒子收好,别让人动了。”

当晚,刘小花把铁盒和信锁在学校办公室的抽屉里,躺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脑子里全是那堆白骨,还有老王头说的那些话。村里人瞒了这事儿几十年,凶手早死了,可这秘密像个毒瘤,压得张大勇都快疯了。她寻思,得让这事儿有个了断,不然李家屯这地儿,怕是再也没法安生。

第二天,村里又开了个大会,气氛比昨晚还沉重。村口的老槐树底下挤满了人,连平时不爱凑热闹的老太太们都来了。老王头没来,听说昨晚回去就病了,躺床上起不来。村长李大柱清了清嗓子,站在人群前说:“大伙儿都看见了,槐树底下的事儿,瞒不住了。咱得给李长根个说法,也得让村里人安心。”

有人喊:“咋说法?人都死了,凶手也没了,挖出来干啥?”

刘小花站出来,举着那封信:“凶手死了,可这事儿压在村里人心里,谁也不好受。大勇叔为啥老看见影子?还不是因为他爹当年掺和了这事儿!咱得把李长根的骨头安葬了,再查查他老婆孩子去哪儿了,总得让人死得明白!”

人群里安静下来,几个老一辈的低着头,眼神躲闪。秀兰搀着张大勇,声音哽咽:“小花说得对,大勇都这样了,咱不能再瞒了。求求大伙儿,给个说法吧。”

最后,村里人投票,多数同意把李长根的遗骨安葬,至于查真相,意见不一。有人怕翻出更多丑事儿,有人觉得不查清楚不踏实。李大柱拍板:“先安葬,至于当年的事儿,慢慢查,总得给后人个交代。”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人忙活开了。有人捐了点钱,买了副简单棺材,有人去县里请了个道士,念了点经,不是迷信,就是图个心安。刘小花和二狗子帮着清理遗骨,把那堆小孩衣服也放进棺材里,算是给李长根一家团圆。安葬那天,村里人几乎全来了,站在村后头的荒地上,看着棺材下土,没人说话,只有风吹过老槐树的声音。

张大勇站在人群后,眼神还是有点空,但比前几天好些了。秀兰悄悄跟刘小花说:“小花,谢谢你。大勇昨晚睡了个好觉,没再喊啥影子了。”

刘小花点点头,心里却不轻松。她知道,安葬只是个开始,当年的真相还没全挖出来。老王头、王三叔,还有村里那些老一辈,肯定还藏着啥。

安葬之后,张大勇的状态慢慢好转。他开始干活儿了,虽然还是话少,但至少不整天盯着窗外发呆了。秀兰高兴得直掉泪,说要给刘小花送点自家种的玉米。刘小花笑着摆手,心里却惦记着老王头。

她去找老王头,想问问当年还有啥没说的。老王头躺在床上,脸黄得跟蜡似的,看见她来,叹了口气:“小花,你咋还不死心?人都埋了,事儿也了了,你还想咋样?”

“王爷爷,我不是要翻旧账,是想让大勇叔彻底好起来。”刘小花坐下来,语气缓和,“您说说,当年到底咋回事儿?为啥大勇叔老看见影子?”

老王头闭上眼,半天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沙哑地说:“大勇他爹,张老栓,当年是主谋之一。李长根抢了地,村里几家大姓气不过,张老栓带头,把人骗到槐树底下,动手了。我……我没掺和杀人,就帮着埋了尸体。后来张老栓后悔,喝酒的时候老跟我念叨,说对不住李长根一家。大勇小时候,估计偷听了几句,记在心里了。”

刘小花心头一震,明白了为啥张大勇老看见影子。不是鬼,是他小时候听来的秘密,在脑子里生了根,变成挥不去的阴影。她问:“那李长根的老婆孩子呢?真跑了?”

老王头摇摇头:“跑了,估计吓得不敢回来。谁知道呢,那么乱的年头,活下来就不错了。”

刘小花没再逼问,谢过老王头,走了出来。她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树影在地上晃,心里五味杂陈。这棵树,见证了村里多少事儿,可它啥也不会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家屯慢慢恢复了平静。老槐树底下没人再聚了,村里人路过时,总会绕着走。不是怕啥,就是觉得别扭。那棵树,曾经是村里的心头肉,现在却像个外人,谁也不愿靠近。

张大勇好了大半,偶尔还能跟二狗子喝两盅,讲讲当兵时的故事。秀兰说,他再没提过影子,晚上睡得踏实,干活儿也有劲儿了。刘小花看着他恢复,觉得这事儿总算值了。

她试着查过李长根老婆孩子的下落,可那年头户籍乱,线索早就断了。她把那封信和铁盒交给村长,建议存进村里档案,算是给后人留个教训。李大柱答应了,说以后村里得学着坦荡点,别再藏啥秘密。

二狗子还是老样子,吊儿郎当,但见了刘小花就竖大拇指:“小花姐,你真行!这事儿要没你,咱村还得憋着那秘密过日子。”

刘小花笑笑,没接话。她有时候会想起老槐树下的夜晚,那影子在月光里晃悠,像在诉说啥。她知道,那不是鬼,是村里人埋了太久的罪。她庆幸自己没信那些怪力乱神,硬是把真相挖了出来。

某天傍晚,她路过老槐树,停下来看了会儿。树还是那棵树,枝杈伸得老远,影子在地上晃,像在跟她打招呼。她笑了笑,喃喃道:“老伙计,你也累了吧?以后好好歇着,别再吓人了。”

村里的狗叫了几声,夕阳红得像火。刘小花转身回了学校,心里轻快了不少。李家屯的故事,还会继续,可那棵老槐树,终于能安安静静地站着,不用再背负啥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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