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我的坟前为我哭泣,我不在那里,我不曾长眠不醒。”
“别在我的坟前为我哭泣,我不在那里。我不曾离开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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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闻噩耗,郭长城的二舅妈当场就昏了过去。虽然不是亲生,但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孩,他还那么年轻,刚刚有了想要用余生去爱的人,怎么就这样的走了?
二舅妈抱着郭长城上初中时候一家人出去玩的照片,泣不成声。
照片上的郭长城还那么小,穿着格外宽大的深蓝色校服,一双洗得有些发白的老式运动鞋,头发有些长了,略略盖住眼睛,小孩儿的脸格外白净,细细的眉眼笑成弯月,抿着嘴,看着特别乖特别软。
楚恕之看着照片上的郭长城,特别想伸手摸摸那个少年的短发,想知道在人类桀骜不驯的年纪,这个小孩儿的头发是不是仍然像现在一样柔软。但楚恕之又觉得时机不对,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了拳头。
没关系,反正……他还能拥有郭长城接下来漫长的余生。
反而是二舅妈看出来楚恕之的隐忍,悲伤而同情地看了一眼楚恕之,安慰道:“你这孩子……你也,也节哀吧。”
楚恕之看着这个人类妇人溢于言表的同情,心里闪过一丝荒诞,又觉得果然是郭长城的家人,遂木着一张万古不化的僵尸脸,郑重地点点头。
跟楚恕之一起来的赵云澜在客厅安慰二舅,这个中年男人现在看上去特别疲惫,他点着一支烟但是并没有抽一口,就那么夹着,扒拉着自己已经斑白的头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赵云澜,看见赵云澜脸上难以掩饰的愧疚,赤红的双眼透露出一丝克制的怨恨。外甥是病死的,和这个部门、和他危险的工作并没有关系,理智这样想了,情感上却还是忍不住怀疑。
他实在是找不出理由和九泉之下的姐姐姐夫交代,当一种责任忽然变得让人难以承受,就会本能地选择推卸。
二舅看着赵云澜,深深叹了一口气:“行了,赵处长……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回头,回头……我们也该安排后事了。”
他站起来,用尽自己毕生的那一丝对于高官的反抗和对于未知的恐惧,他看着赵云澜:“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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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受到了二舅家悲伤气氛的影响,赵云澜和楚恕之沉默地一直往外走。直到离开郭长城二舅住的那个小区,赵云澜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哎,跟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打交道时间长了,我都快忘了和这些死者家属怎么交流了。”
他故意用了轻快的语气,却只换来楚恕之长久的沉默。
“老楚?”赵云澜瞥他一眼,看见楚恕之盯着一个方向出神,脸上的表情颇有点目瞪口呆的意味。
他顺着楚恕之的目光看去,看见一只就体型而言身手格外矫健,胖的流油的大黑猫朝他们小跑过来,那姿势,怎么看着有点别扭?
赵云澜定睛再看。
一个不到巴掌长的小人正坐在猫背上,紧紧地揪着猫背上的毛。郭长城脸色已经有点发绿了,显然,即使大庆已经尽力跑稳一些,还是没能缓解郭长城已经快到呕吐边缘的晕眩感。
那可是猫啊。
大庆在赵云澜面前一个急刹,郭长城就连滚带爬地落了地,大庆嫌弃地晃了晃头,抠着沈巍给赵云澜买的新牛仔裤,蹿上了赵云澜的肩膀--险些扒掉赵云澜的裤子。
赵云澜被大庆的体型压得“嘿哟”一声,但还是伸手托住了从他的宽肩上多余出去的半只大庆。低头瞅瞅,看见沈教授给买的衣服被抠出几个小洞,心疼的直咧嘴,肩膀也不给骑了,把大庆揪下来就要立家法。
那边儿,楚恕之蹲下来捡起晕头转向的郭长城,把人放在手里,伸出一根手指给摸摸背,嘴里还是嫌弃的话:“咋样了?真没用。谁给你出的馊主意?”
他估摸着这个小孩儿也干不出这么皮的事儿。坐个越野车都能吐得昏天黑地,骑猫?
郭长城扶着他的手指头站起来,脸色好了点儿:“林静哥……林静哥有事儿,就让副处送我来……楚哥,不,不怪副处,是我太心急了……”
楚恕之在心里给林静和大庆狠狠记上一笔,暗暗打算回去就让林静这个酒肉和尚省了修行这一步,直奔西天成佛。
郭长城忐忑地看着楚恕之的脸色:“楚哥……我,我舅舅……”
楚恕之用手指摸摸他一头乱毛--果然很软,也不知怎么安慰他:“他们……还好。”
“他们很难过,但很快就会不难过了。”
“以后……我在呢。”
郭长城一把抱住楚恕之的指尖,再也控制不住这几天来伪装的乐观,坐在楚恕之手心里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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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长城的葬礼三天后就办了。失去了三魂的壳子比正常死亡的尸体腐朽的更快一些。
郭长城本人坚决拒绝了赵云澜要给他开遗体告别仪式的要求。
太尴尬啦!
他明明就站在楚哥胸前的衣服口袋里,却要被红姐、林静哥他们说什么永垂不朽的话,这这这……
但是葬礼还是要举办的。
这天正好是个阴雨天,特调处上上下下来得特别齐,夜班同事也基本上都来了,特别好奇这个白班同事以后是不是要加入他们的组织。
参加葬礼的人都穿了黑衣,连热爱烈焰红唇的祝红也穿了黑色的套装,只化了淡妆。
大家打着模样差不多的黑色雨伞,站在郭长城的舅舅舅妈身后,沉默而严肃。
楚恕之看着郭长城的棺材一点点被土掩埋,他要好好看着这一幕,要永远记住,曾经,他是怎么样的,没能保护他的郭长城。
他这一生直到死后,唯一的爱人。
要是……要是没有斩魂使,没有四圣器,没有一心要保自家兄弟的山河锥,郭长城现在又在哪里?
楚恕之越想越怕,攥着雨伞的手微微发起抖来,伞面上的雨水倾泻而下。
郭长城吓了一跳。
他就待在楚恕之的衣服口袋里,害怕被别人发现,除了一开始看了二舅和舅妈最后一眼,为自己那天没敢上门去看他们说了一声“对不起”,就没有再冒头。他还是有点难过的。
直到他发现楚恕之在发抖。
是那种细微的,连衣服都不会带动的战栗。要不是此时他就紧贴着楚恕之没有心跳的冰冷胸膛,恐怕没人能发现有什么不对。
郭长城抬头顺着口袋的缝隙往上看,看到楚恕之棱角分明的坚毅轮廓。
楚哥……在害怕。他感觉到了。
“楚哥……楚哥!”郭长城叫他。
楚恕之沉溺在自己恐怖的幻想中,没有听见他细微的声音。
郭长城急了,用手拼命的推楚恕之胸口的皮肤:“楚,楚哥!看到我!你看到我!”
“我……我就在这儿啊!楚哥!”
郭长城的手掌骤然爆发出一星火光,将楚恕之衣服口袋的内衬烧掉了一个烟头大小的洞。
楚恕之表情一阵扭曲,终于看到了不断从自己胸前口袋里飘出来的小光点,伸手拍了拍。
楚哥不再发抖了,但,但是楚哥刚才那个表情……好恐怖啊……
郭长城松了一口气,疑惑地低下头。
郭长城浑身一僵。
他看到了面前的那个破洞。
破洞底下被烫到有点发红的皮肤,是,是……
是楚哥的……那个啥头……
完犊子啦!!郭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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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长城的墓碑立好了,雪白的大理石上面干干净净的,只刻着“郭长城”三个字,就像郭长城这个人一样。
还刻了两句诗,是沈巍亲笔给便宜儿子写的样子。
“别在我的坟前为我哭泣,我不在那里,我不曾长眠不醒。”
“别在我的坟前为我哭泣,我不在那里,我不曾长眠不醒。”
*诗句出自美国诗人玛丽·伊丽莎白·弗莱,《化为千风》。